胡太医来这永安侯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些事也略知一二。在他看来,真不怪人家三夫人偏疼幼子,就单说每回自己来给三夫人问诊,哪怕是平安脉呢,这个小的也绝对会在一边陪着,自己开的医嘱药方,这孩子比丫鬟们记得都清楚。瞧瞧这屋里,哪一处不是精心改过的,再说这三房的大公子,到现在还没漏过一面呢。
当然,这是人家的家事,做太医这一行,最基本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要紧的就是手要精嘴要紧,有事的时候都恨不得少开口,没事的时候更不会多言语。
“令堂这是急火攻心,造成血脉疲软,加之冬凉寒症尚未完全调理好,一时惊了本元。好生静养些日子,慢慢进补些平和的膳品,不久应可见成效。”说白了,就是不要让你老母亲再气着,只要保持好心情,好生吃着喝着,啥事没有。
赵秉安自从蒋氏身体不渝后也和太医们打过不少交道了,这话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当下长松一口气。又想起蒋氏昏睡的事,心里的那根弦到底不能完全放下来。“那胡先生可知母亲为何会突然昏睡,这种情况可还会发生,还请先生多指点。”
暗赞一声心细,不愧是大儒的弟子,胡太医也不藏着了,直接一股脑全说了。“上了年纪的人最忌大喜大悲,令堂虽还没到这个境界,但早年生产的时候也是狠伤过身子的,这种情况下在秋冬两季就得格外注意保养,否则极易邪风入体,损伤精元,这时候能睡上一觉,对令堂来说未必是件坏事,最起码能恢复些精神。”
听完了太医的解释,赵秉安的心才算是安了下来,恭敬的请太医留了药方,又奉上了厚厚的谢仪,才派下人们把太医礼送出府。听见太医走了,赵映姝才从隔间里出来,两个半大孩子就坐在母亲床前,静静的等着。
蒋氏可不知道她把孩子们吓了一跳,一觉睡到了申时,直到闻到了燕窝粥的香气才渐渐清醒过来。看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蒋氏却微微笑了,如大梦初醒一般,无比温柔的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一边拍着一边为他们哼着幼时的童谣。回府的赵怀珺掀开内帘,笑着看了一会,直到鼻头有些微微发酸,才又轻轻的退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玉涵院里难得聚齐了三房一家人用早膳,只不过今天蒋氏没有让柳氏立规矩,甚至从他们进门起就没对大郎这一家子说一句话,这反而让大房两个人有些坐立难安。赵秉宰真的不知道祖母会派人训斥母亲,等他知道的时候都已经是深夜了,他总不能敲开玉涵院的大门向母亲解释吧,今天早上他特意提前过来,想和母亲说说话,可眼下这尴尬的气氛,又不知怎么开口。
倒是赵秉安,他先开了口“我今年春试不去了。”
“为什么?”这下全桌的人都看了过来,实在猜不出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连柳氏也很错愕,虽说她私下里很是厌恶这个处处都要插一脚的小叔子,但她也清楚,小叔子读书极佳,在家的时候,父亲就不止一次提到赵家的麒麟儿,羡慕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府中人都知道,小叔子这次下场是必中的,没想到,他神来一笔,居然不考了。
赵怀珺好似猜到一点,和蒋氏相视一眼,两夫妻就明白了,这孩子还真是……蒋氏虽然心里暖暖的,但她还是不能容忍因为自己耽误了儿子的前程,放下筷子,把儿子招到身旁,细细的描摸着这孩子的眉眼。
“傻孩子,母亲身体好着呢,再说家里还有你哥哥姐姐陪着,哪就要你一个小人儿费神了,母亲还指望你能考个状元回来让我在你五婶面前好好得意一把呢。”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娘说的对,你要是想让我和你娘高兴,就好好准备下场的事,让外人好好看看咱们赵府儿郎的风采。现在离三月春闱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好生在府读书,要是敢闹出什么事来,仔细你的狗腿。”赵怀珺当然知道自家小儿子不会惹是生非,无非也就是那么一说。就这还惹来蒋氏好大一个白眼。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怎得也没见你下场考个功名回来。安儿,别听你爹瞎说,就放松心态去考,咱们这样的富贵人家原也不指着这一条路,能考上最好,实在不行就让你爹给你补个官做,他要不给你办,娘就回蒋府让你外公给你弄个好的,关键是千万别累着自己,阿。”
这是什么话,赵怀珺刚想驳斥几句,就瞧见蒋氏对着自己那要吃人的脸色,仿佛自己要是真敢再说点什么吓着她宝贝心肝小儿子,她就绝对会给自己个好看。想着好男不跟女斗,赵怀珺憋着憋着就把要说的话憋回去了。
看着父亲吃瘪的神色,赵映姝和赵秉安乐不可支,又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表现出来,两人忍得很是辛苦。
整个膳桌上,好似没有大房这两个人,赵秉宰好几次想插进这些谈话,可都长不了口,好似他们天生就不是一家人。
直到散桌前,蒋氏留住了他们两个。“我原本想着儿媳怀孕,派两个丫头过去帮着伺候大郎,现在想想又觉得不妥,到底是你们房中的事,我也不好插手,这两个人就还留在我这,大郎那边要是缺什么了就来和我说,你们到底成家了,往常母亲觉得你们年轻,恐被人哄了去,遇事就爱多唠叨几句,现在想想也实在是多余,以后你们院中的事情就由你们自己做主,我啊就等着抱孙子就好了。”
柳氏没想到一夜之间,自家婆婆转了性了,内心的狂喜差点没压抑住,到底顾忌这不是自己的地盘,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给婆婆行了个谢礼,表示以后一定和相公好好过日子。
赵秉宰却有些怅然若失,按理说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可直觉告诉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第21章 离家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对于赵府来说不过眨眼就过了。原本,按照朝廷律法,所有学子都要返回原籍参加科考,但是本朝□□考虑实情,加赐恩典,凡三品以上大员所出皆可在京都附近乡县应考。赵秉安刚好踩到及格线上,又因为背后有永安侯府的势力在,很容易就在靠京城最近的昌平县挂了名。
虽然离县试还有段时间,但其实时间已经很紧了,科举考的可不只是学问。凡是家里有些底蕴的,大都知道,考试之前,要先了解主考官的文章喜好,背后派系,如果正好是你敌家对头的人主持这届考试,那就千万不能去,拿不到功名另说,被卷到什么科考舞弊案件里那才是要了全族的老命了。
赵秉安当然不用操心这个,半年前,昌平县县令的资料就摆在了他的书桌上,上面连他什么时候娶得第几房小妾都记得清清楚楚。
能在京城旁边做到县令之职的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没有根基的小虾米,这位县尊姓王,名开远,听这名就知道是武将家出来的。确实,他是先代征远将军的幼子,老将军一生戎马,前后三子两死一残,残了的那个也没坚持住,回京半年便自尽了。就剩这个幼子自小养在京都老夫人膝下,连续经历了三次丧孙之痛,老夫人便打死也不同意这唯一一个孙子再走武将这条路,索性这孩子也有读书的天赋,年纪轻轻就中了举。皇帝怜惜功臣之后,直接赐了进士出身。在翰林院不过待了三年,就外放到了昌平,坐上了这一县之尊。
这样出身的一位上官,你就不要奢想他会喜欢朴素务实文风的了。从这位以往的文章来看,遣词造句偏向华丽,时事吗,不能说没有,只是少的可怜罢了。要以赵秉安的眼光来看,这水平放在大比之年撑死了也就是个二甲吊车尾。
而且,赵秉安还有个比别人更大的优势,永安侯府的老爷子跟这位抚远将军交情不浅,据说两人曾在沙场上并肩作战过,当初,这位公子能捞到这样一个肥差,永安侯府也是出过力的,就是赵秉安对着这位大人,也是能喊得上一声“世叔”的。
幸而,这只是一个童生试,即使碰上难搞的考官也无伤大雅,凭他背后的势力还真不会怕了谁去。
三月初一这天,蒋氏收拾了整整两马车的东西,差点就没把家搬过去了。还是赵怀珺看不过眼,上前提醒着,昌平离京城近着呢,就考三天,带那么多东西也没法用啊。再说了,小二还要去拜访几位师长,带着这些东西怎么上门,要非得带的话多给孩子揣点银票就是了。
蒋氏一个白眼球翻过去,等你说,黄花菜都凉了。赵映姝可顾不得父母之间的眉眼官司了,现在虽然已经入春,可这天气瞧着还是要冷上不少时日,听外面的下人说,士子入考是只能着单衣的,原本备下的狐裘什么的都派不上用场了,还好五婶有经验,内里苏棉,中隔云缎,外封熙锦,既体面又保暖。赵映姝催着针线房加班加点赶了三套出来,又亲自打包收拾好,这才算松了口气。
整整花费了两个时辰,这一大家子才收拾好。蒋氏理了理赵怀珺的常服,带着两个孩子就朝宁寿堂去了,今天是安儿远行的日子,按规矩得来向老爷子和老太太行个礼,讨个彩头。
宁寿堂里赵府这一大家子除了赶去上朝的大爷、二爷、五爷,其他的不管男女老幼都来了个齐。三房刚踏进房门,就听见四房的嫡少爷,今年虚龄六岁的赵秉宱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赵秉安的大腿,“十哥,娘亲说你要去考科举,做大官了,十哥,科举是什么,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宱哥儿也要去考。”
一屋子的人都被这懵懂小儿的话语给逗笑了,赵怀珉刚想把这孩子喝回来,别在那丢人现眼了,就见赵秉安一个使力就把这小胖子抱了起来,还为着他高兴,特意颠了两下。果然,小胖子更开心了,就知道十哥最疼我了,赶紧搂着十哥的脖子,还特意把自己肥肥的小脸蛋往赵秉安的脸上蹭,别提多开心了。
“宱哥儿不急,等十哥考完回来就亲自教你读书,咱们啊到时候考个头名回来,让四叔四婶高兴高兴,好不好。”
刚满六岁的小孩子懂什么头名呢,只是听见自己最崇拜的十哥那么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就忙不迭地点头,连声应好。
旁边的周氏真是喜不自胜,不枉自己这么些年对安哥儿尽心尽力,将来宱哥儿要是能得安哥儿一二分的本事,那他们母子也就不用愁了。
赵怀珉也很诧异,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和三房的侄子关系不错,但没想到居然能到这个程度,安哥儿可不是他那两个一事无成的兄长,这孩子近两年越发长成,身上的威严有时比三哥都足。虽然心里可惜这份关系不是和宏哥儿,宪哥儿他们的,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儿子,赵怀珉还是很高兴的。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儿子跟着他堂兄要是能有个前程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老侯爷放下茶杯,慢慢的捋着胡须,虽然什么话都还没说,但嘴角翘起的笑意还是显示出他此时十分满意的心情。自己到底是没看错人,小十这孩子心性豁达敏锐,坚韧沉稳,连隔房的堂弟都不吝拉上一把,想来和小六之间应也可多多包容。
三房里发生的事,自己不是不知道,可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当初抱走小六也是自己同意过的,总不能现在都把过错推到老妻身上。
虽说小六这孩子没有被老妻养废,哼,但他也没被养成啊。心胸狭窄,鼠目寸光,要不是脑子还算清楚,恐怕早就被户部那帮老油条吃的一干二净了。犯了事也不想想自己错在哪,居然还闹着让大孙子给他调职,给你个从七品你都干不好,还能干点什么。
又看了一眼堂下的赵秉宣,对于这个长子长孙,自己倾注了太多心血,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和他父亲一般,有些妇人之仁,易受感情左右,这可是官场上的大忌啊。悠悠叹了口气,这孩子的性格要是和小十换换就好了。
罗氏看着堂前丰神俊秀,才貌双全的少年,心里的感情很是复杂。自己顾忌宰哥儿很少见他,但常听丈夫和幼子提到,每次说起都是那么骄傲的神色。她知道有些事分不出对错,可宰哥儿毕竟在自己身边待了那么些年,就是一只小猫小狗的都能养出感情来,何况是一个孩子呢。况且,宰哥儿那孩子本质不坏,只是,资质不高而已…… 现如今,蒋氏对那孩子的漠视就快摆到明面上来了,自己再不护着他,这偌大的侯府还有谁会惦记他。
可是她真的后悔了,现在她还活着,自然可以压着老大多看顾这孩子,等她眼一闭,两腿一蹬,到时候,她不觉得老大会撇下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照顾隔房的侄子,而老三夫妇,唉,不提也罢。
将来,自己去了,宰儿那孩子爹妈不亲,兄弟不友,又该如何支撑下去。或许,自己当初真的不该把那孩子从三房抱出来,不然今天可能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今天是个好日子,罗氏也不想在满府上下失态,她掩饰般的咳嗽了两声,看到堂下都安静下来,才把那个自己血缘上的嫡幼孙唤到身前来。拉起这孩子的手细细看着,没想到一转眼就都长成大小伙了,时光不饶人啊,罗氏伸手拍拍了赵秉安的手背,又示意旁边的大丫鬟把东西拿上来。
“这是我父亲当年给我陪嫁的一对端砚,听说还是当年特意从琅琊山里淘换出来的珍品,现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做出这样的砚台了。这里面另一个十几年前给了你五叔,剩下这一个,你六哥垂涎了好久我也没给他,如今,你就把它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