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束发少年幼时倒也颇显聪明,马母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把儿子送入族内私学去读书,只盼他将来学有所成,能够为官做宰,好重振家业——起码老娘不必要再那么辛苦操劳了不是?谁想孩子逐渐长大,小时候的聪明劲儿却化作一种特别的痴愚,整天就喜欢摆弄各种匠人工具,做些毫无实际用场的小玩意儿,至于经书,却往往背诵不上来。
——难道老娘如此辛苦把你抚养长大,就是让你去做下贱的工匠的么?!
更有一桩,这孩子也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从八岁上便开始口吃,虽然不甚严重,却实在影响与人交流。马母是不懂育儿学、心理学啥的,对此只知道呵斥和责打,可她越是打骂,儿子的口吃毛病反倒越发严重。其实仔细想起来,孩子倒未必是没把经书辞句都牢记心中,问题先生要求背诵的时候,往往结结巴巴地难以成句。越是背不好,先生喝骂之下,便越是不肯背,就此恶性循环……
马氏的家学在村落中部,紧挨着族祠,由支族一位曾举过孝廉、做过县令幕僚的长辈管理,并教授儿童少年。目前共有学生三十余名,年龄从七岁到十八岁不等,八成是马氏子弟,也有几个外姓——当然啦,若非家境殷实,肯拿出双倍的束脩来,马氏是断不容他们前来就学的。
两名少年结伴来到家学门前的时候,雾气已逐渐消散,早见另一名少年端立在门前等候。这少年又比他们二人年长,并且明显已经结发,行过了冠礼,嘴唇上还长出了淡淡的茸毛,他背着双手,态度倨傲。这就是目前家学中年龄最大的学生了,并且先生赋予他管理师弟之责,说白了算是助教,姓陈名纻,字兹免。
两名才到的少年匆忙上前,躬身行礼。陈纻把头一昂,斜斜地瞥了束发少年一眼,缓缓地说道:“看阿克面上,便将此书暂借于汝。”束发少年急忙一躬到地:“多、多、多谢陈兄,弟、弟……”
陈纻不耐烦地一皱眉头,右手从背后绕出,手里捏着一本纸书,“啪”的一声拍在束发少年肩头,低声喝道:“此为卷一,汝且读去。此书难得,若有污损,必不与汝干休!”
束发少年心说明知道此书宝贵,你还拿他拍我的肩膀……这要是给拍散了,算你的算我的?脸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来,赶紧双手一缩,抖抖袖子,以袖垫手,恭敬接过,并且高举过头顶,又是深深一揖。陈纻撇一撇嘴:“尚有一刻,先生便至,汝等切勿迟延。”
一刻时间也不算短了——也就是说这俩少年来得还算挺早。当然陈纻来得更早,作为助教,他还先得指挥仆役把教室打扫干净,煮好热水,以便恭迎先生。
陈纻转身进了私学,束发少年却强自按捺住胸中的激动,匆匆蹩至墙角,恭恭敬敬却又迫不及待地展开了手中的纸书。这书的装帧颇为精致,深蓝色的厚实封皮,偏左侧贴了一幅窄长的白纸,上书一行工整的隶字:物理初言,卷一。
束发少年对这部书闻名已久,却一直无缘得见。此乃当代大儒、太尉是勋是宏辅组织门人所编纂的,有好事者将之类比为《吕氏春秋》。不过与吕览不同的是,《物理初言》中并不涉及史事、故典、轶闻,以及名家语录,而主要讲述的是“天地运行之道,万物生灭之理”,故名“物理”。
卷一的标题是“天文”,开篇就说:“俗以为天圆而地方,天覆而地载,是谓盖天也。如周髀家云:‘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又有云天形如笠,中央高而四边下,又有云天如欹车盖,南高而北下者,皆此类也。然愚以为,皆乃臆想妄言耳。
“再有浑天说。张平子(张衡)《浑仪注》云:‘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又云:‘天转如车毂之运也,周旋无端,其形浑浑,故曰浑天。’愚以为似得之矣,而亦未尽善也。
“三有宣夜说,唯汉秘书郎郄萌记其先师所传云:‘天了无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眼瞀精绝,故苍苍然也。譬之旁望远道之黄山而皆青,俯察千仞之深谷而幽黑,夫青非真色,而黑非有体也。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焉。是以七曜或逝或住,或顺或逆,伏见无常,进退不同,由乎无所根系,非缀附天体,故各异也。’善之哉,善之哉……”
束发少年贪婪地默诵着书上的字句,阿克闲得无聊,也自然凑过头来看,不禁产生了极大的疑问:“若日月星辰无所缀附,何得长悬而不堕耶?”
束发少年刚想说你别着急,必然有其道理,且再读下去吧,突然耳旁传来一声斥喝:“马钧、马克,尔等在读何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