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先生进来,学生们全都起身恭立,随即长揖行礼。是勋还了礼,跟许慈二人并排坐下,诸葛瑾巴巴地跑上来,给奉上水杯。
今天是勋上这堂课,诸葛瑾算是助手,得帮忙维持课堂秩序、端茶递水、收拾教案什么的,要是天气热,说不定还得帮忙老师打扇。为什么挑上了诸葛瑾呢?因为太学的食宿不是免费的,象司马孚那种大家子弟当然花费得起,诸葛瑾之流就捉襟见肘啦,所以得在课余时间打零工,一般情况下是依附一名官员,充其门客或者文书,诸葛瑾这几个月来就一直在是家帮忙呢。
是勋坐在课堂上,就不禁有些小得意——话说许慈等人请他来开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是勋本人倒是也想着借用太学这个平台,一则宣扬自己的新学说,二则收点儿门人弟子,只是一直犯懒,能拖就拖。这回造纸作坊起来以后,许慈又来相请,是勋终于答应了,因为他想到太学是个推销纸张的好地方啊。你想想,即便每个学生一天用一张纸,四千学生就是小八十斤哪!
所以在环视众人,等大家都坐好了,嘈杂声逐渐止息下来以后,是勋第一个动作就是从怀里掏出个本子来,“啪”的一声拍在案上。
有些学生就奇怪啊,这是啥咧?话说这年月用纸的人虽然不多,但不知道的纸的士人是寥寥无几啊,只是一点,大家伙儿都是跟用木牍似的,一张算一张,从来就没想过把纸张钉起来做成书本儿。当下都不禁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只有诸葛瑾抚须微笑——这玩意儿他见过啊,他知道是啥咧。
是勋在打算通过太学推销纸张以后,就开始研究书本儿的做法。首先,他在经、传当中挑选了文字最简短的《孝经》——统共不到两千字——让门客抄写。抄写前,他先把整张纸从中间折叠起来,然后总共抄了一十六张纸,就跟后世线装书似的,以细麻绳编钉。只是有一点,他手头可没有足够厚的纸来做封面,想来想去,罢了,就暂且用两张普通的空白纸张当封面吧。
随即许慈上门相请,是勋就说了,我讲《孝经》吧。转过头,就把《孝经》通读一遍,在原计划中空下的很宽的行距当中,写下教案。这天要来讲课,诸葛瑾一早就跑来府上,打算给先生扛资料的——一般情况下,起码得一两卷竹简啊——可是是勋只是把本子往怀里一揣,省了大家伙儿的事儿了。
诸葛瑾当场就夸赞:“侍中巧思,真便用也。”他这真不是在拍马屁,确实是由衷的感发。
这回就当着好几百学生的面,是勋把这开天辟地第一本儿书给拍了出来,然后非常熟练地翻开第一页,双手上下一抹,压平了,开始宣讲:“《孝经》开宗明义,夫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可是只读了一句原文,他就打住了,抬起头来又环视了一遍学生们,话锋一转:“吾前在襄阳,刘景升宴于学宫,使宋仲子、谢文仪等难我,勋乃云:‘儒生以致用为功,经师以求是为职。今天子蒙尘,中原板荡,一二经师老于章句可也,学生少年,便应学以致用,芟夷大难,兴邦安国。’故今日亦不教汝等寻章摘句,而要教汝等天下之大义!
“大义为何?我朝以孝治天下,孝为德之本,即为义之端。人初生也,为亲所养,故知爱亲,此即为孝,是故子曰:‘夫孝,始于事亲。’孟子乃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先知爱亲,然后及于爱人,及于爱家,及于爱国。仁者爱人也,忠者爱君也,皆始之于孝。
“然而——爱非人之本由,孝亦因教而生,子不教,则不知孝,不知孝,乃不知忠。孝于亲,且未必即爱于家,及于君,至于国,必先教然后知其所生发也……”
是勋前一世也看过不少穿越网文,很多主角穿越到古代以后,为了扭转传统的思想,争取把中国扯上近代化的道路,开口就跟古人讲大道理,还竟然真能把古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每当瞧到这种桥段,他就先笑,然后弃书。人的思想是因社会环境而生的,也是受社会环境所制约的,在一个传统的小农社会里,小政府形态下,你跟人讲民主、自由,那不是扯淡吗?他们能理解得了吗?
当然啦,不是说只能随波逐流,而绝对不可超前,问题是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跨越太大必然扯到蛋,还可能扯烂了蛋。所以是勋穿到这一世以后,一开始就没敢跟别人谈什么超前的大道理,而等他终于在儒林中有了一定名望了,甚至可以跑太学来当客座教授了,终于咱可以搞点儿思想启蒙啦,但那也不能妄想一步跨越两千年。
就象他上面那一段话,表面上听起来,跟这时代的主流思潮并没啥两样,其实,已经夹进去不少私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