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鲍德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旁边,试着为自己感到庆幸。现在那人被捕了,他的研究将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可是他还是不放心,一开始他不明白为什么,随即才猛然想起:刚才沿着树木奔跑的人绝没有喝醉。

至少过了整整一分钟,波隆才发觉他们抓到的其实不是恶贯满盈的罪犯,而是演员卫斯曼,他的确经常在银幕上扮演盗匪和职业杀手,但本身并未因任何罪行遭通缉。弄明白事情后,波隆丝毫不觉得平静,不只因为他怀疑自己不该离开下方那片树林区与垃圾桶,还因为这整段插曲很有可能变成丑闻与头条新闻。

凭他对卫斯曼的了解已足以知道这个演员无论做什么,最后往往都会登上晚报,而他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太好。他一面翻身要爬起来,一面气呼呼地咒骂,波隆则试图问出这个人大半夜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你住在这一带吗?”他问道。

“我他妈的什么也不必跟你说。”卫斯曼气得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波隆转向弗林想了解这整件事是怎么开始的。

但弗林已经站得稍远在通电话,应该是和鲍德。他八成是在告知捕获嫌犯的消息,以炫耀自己的办事效率,如果此人真是嫌犯的话。

“你一直在鲍德教授家四周鬼鬼祟祟吗?”波隆问。

“你没听到我说的吗?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搞什么啊,我正优哉游哉地散步,那个疯子就忽然挥着手枪跑出来,太不像话了!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你是谁,要是我们反应过度,我道歉。相信我们还有机会再来谈这件事。不过我们现在正处于紧张的情势,我要你立刻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到鲍德教授家来——不行,你现在别想逃跑!”

卫斯曼可能根本不是想逃跑,只是身子无法保持平衡。然后他夸张地清清喉咙,往空中一啐,结果痰没吐远反而像抛射物一样飞回来,冻结在他脸上。

“你知道吗?”他边说边抹脸。

“不知道吧?”

“这个故事里的坏人不是我。”

波隆紧张地望向水面与树径,再次想着刚才看到的是什么。不过他仍继续站在原地,被这荒谬的情况搞得动弹不得。

“那么谁才是?”

“鲍德。”

“怎么说呢?”

“他带走了我女朋友的儿子。”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你就不应该问我了吧!去问里面那个计算机天才啊!那个王八蛋对他根本一点权利也没有。”卫斯曼说,并伸手往外套口袋里摸。

“他屋里没有小孩,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波隆说。

“铁定有。”

“真的吗?”

“真的!”

“所以你就想在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在烂醉的情况下把孩子接走?”波隆说完正想再来一句犀利的评论,却被一个声音打断,那是从水边传来轻轻的喀嗒一声。

“什么声音?”他问道。

“什么是什么声音?”弗林回答,他就站在旁边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那个声音的确不是很响,至少从这里听起来不响。

但波隆还是打了个寒噤。他正想走过去查看,但又再次犹豫起来。当他焦虑地四下张望时,耳边又听到另一辆车驶近。

是一辆出租车,驶过后在鲍德家前门停下,这让波隆找到借口可以留在马路上。司机和乘客在算钱的时候,他再度忧心地往水边看了一眼,觉得好像又听到什么,而这个声音并没有令人较为安心。

他不能确定,这时候车门打开,下车的是个男人,波隆困惑片刻后认出他是记者麦可·布隆维斯特。天晓得这些名人到底为什么非得挑这大半夜聚集到这里来。

第十章 十一月二十一日清晨

卧室里,鲍德站在计算机和手机旁边,看着奥格斯躺在床上不安稳地唧唧哼哼。他纳闷这孩子梦见什么了,一个他根本无法理解的世界吗?鲍德想要知道。他感觉到自己想要重新生活,不再埋头于量子算法与原始码以及他那一堆偏执中。

他想要快乐,不想被体内那股时时存在的沉重压力所折磨,他希望投入某样疯狂又美好的事物,甚至想谈个恋爱。短短几秒钟内,他满怀热情地想到令他着迷的那些女人:嘉布莉、沙丽芙,等等。

他也想起了那个原来姓莎兰德的女人。他曾经对她意乱情迷,如今回想起来,却看到她新的一面,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让他想到奥格斯。这当然很荒谬,奥格斯是个有自闭症的小男孩,而莎兰德尽管年纪也不大,还可能有点男孩子气,但其他方面和奥格斯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她一身黑衣,带点朋克调调,个性倔强毫不让步。然而此时他忽然想到她眼中那怪异的光芒,和奥格斯在霍恩斯路上盯着红绿灯的眼神是一样的。

鲍德是在皇家科技学院的课堂上认识莎兰德的,那次讲课的内容是关于科技奇异点,也就是假设计算机变得比人类聪明的状态。当时他正要开始以数学和物理的观点解释奇异点的概念,只见一个骨瘦如柴、一身黑衣的女孩推开讲堂大门走进来。他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是:可惜这些毒虫没有其他地方好去。旋即又怀疑这女孩真的有毒瘾吗,她看起来不像吸了毒,但话说回来,她确实显得疲惫乖戾,好像也不认真听课,只是无精打采地伏在桌上。后来,当他利用复杂的数学计算方式讨论奇异点的时刻,也就是答案到达无限大那一刻,直接就问她对这一切有何看法。真卑鄙,何必非挑她不可?但结果呢?

女孩抬起头来,不但没有随口胡诌一些模糊的概念,反而说他应该怀疑自己的计算基础何时会瓦解。她指的并非物理性的实体崩解,而比较像是在暗示他本身的数学能力未达水平,因此将黑洞里的奇异点神秘化纯粹是在炫技。其实主要的问题再明显不过,那就是缺乏以量子力学计算重力的方式。

接着她冷漠而明确地全盘批评他所引述的奇异点理论学家的论点,而他一时答不出话来,只能愕然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在那之后女孩又让他吃惊数次。她能以闪电般的速度或只是机灵一瞥,便立刻明白他在做些什么,当他发现自己的技术被盗时,也请她协助过。这让他们之间建立了联系——一个共同的秘密。

此时他站在卧室里想着她,思绪却被打断。他再度被一种不寒而栗的不安感所笼罩,于是越过门口朝着面对海的大窗看去。

窗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人,身穿深色服装,头戴一顶紧贴的黑帽,额前有一盏小灯,正在窗上动手脚。他迅速而有力地往窗面横向一划,仿佛画家着手在空白画布上挥洒似的,紧接着鲍德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整面窗玻璃便往内倒下,那人朝他走来。

通常,杨·侯斯特都告诉别人说他从事产业安保工作。实际上,他是俄罗斯特勤部队出身,现在专门在破解保安系统。他有一个小小的技术团队,像这次这样的行动,大致上都会耗费极大的工夫做准备,因此风险并不如想象的大。

没错,他已经不再年轻,但以五十一岁的年纪来说,他锻炼得很勤,体格保持得不错,而且效率高、临机应变能力好都是出了名的。万一情况临时生变,他会加以思考并在计划时纳入考量。

他的经验足以弥补青春不再的缺憾,偶尔,和极少数几个能够畅所欲言的人在一起时,他会谈到一种第六感,一种由经验获得的本能。经过这么些年,他已经知道何时该等待、何时该出击,虽然两三年前有过一段低潮期,暴露出一些弱点——他女儿会说这是人性——如今他却觉得技艺比以前更加纯熟。

他又重新能在工作中找到乐趣,找到昔日那种兴奋感。没错,现在行动前他的确还会使用十毫克的“地西泮”[23],但只是为了提升使用武器的精准度。在关键时刻,他仍能完全保持清醒与警觉,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总能达成客户交办的任务。侯斯特不是那种会让人失望或将事情撒手不管的人,他是这么看自己的。

可是今晚,尽管客户强调事情紧急,他却想要取消。天气恶劣是原因之一,但只是暴风雪绝不足以让他考虑取消任务。他是俄罗斯人又是军人,比这更恶劣许多的状况都遭遇过,而且他最恨那些无病呻吟的人。

令他伤脑筋的是不知从哪儿跑出了守卫的警察。屋外那两名警察他并不放在心上,他从藏身处看见他们不太情愿地在屋外的四周探头探脑,就像在坏天气里被赶出门的小男孩。他们宁可待在车里瞎扯淡,而且很容易受惊吓,尤其是个子较高那人似乎怕黑、怕风雪,也怕漆黑的海水。刚才他站在那里瞪着树丛,看起来心惊胆颤,或许是感觉到侯斯特的存在,但侯斯特担心的不是这个,他轻而易举就能快速无声地割断此人的喉咙。

然而,警察到来的事实并非好消息。

他们的存在大大提高了风险层级,特别是这显示有部分计划外泄,对方加强了防备。说不定那个教授已经开口,那么这项行动将毫无意义,甚至可能让他们的处境更糟。侯斯特绝不会让客户暴露在任何不必要的风险中,他认为这是自己的一大优点。他总会纵观全局,虽然从事这一行,但往往都是他建议客户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