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即又收起笑意,面色微沉:“历代多少君王崩于服食丹药,他怎会忽然想起炼丹了呢?他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小乔母子着想。”
“公子,那要不要……暗中知会皇后?”
墨意垂眸思忖半晌,幽幽一叹:“皇后刚生产完,又受了刺激,先不要让她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她迟早会知道的。况且,他对我打探宫中消息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他知我别无他意,若我此次知会了小乔,引得他夫妻失和,定会惹来他的报复,我倒是不怕他,但到时夹在中间的小乔就难做人了。”
“再有就是,”墨意将目光投向远方,“如果这其中另有隐情,就好心办坏事了。”
“公子英明。那接下来……”
墨意转眸看过来:“静观其变,有事再禀。”
“是。”
过了正旦节之后,冰天雪地的冬季在不知不觉间恍惚而过,弘治八年的春天悄然而至。
若说恍惚,漪乔觉得自己这两三月过得确实有些恍惚。自从生下第二个儿子后,她便总吊着一颗心。不过如今炜炜已经三个月大,各方面都非常健康,除了不似照儿当初那样好动以外,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看着这样的状况,她的心才渐渐放下。
她记忆里,明武宗是没有兄弟的,联系到她对弘治朝知识几乎一无所知,那么如果历史上的明孝宗还有一个嫡子,就只能是早夭了。这一点早在她怀着荣荣的时候便想明白了,所以她当时一看到自己这一胎是个男孩子,几乎吓昏过去。
至于去书院的事,眼下炜炜还太小,她也没了出宫的心思,一切等到炜炜半岁的时候再作计较。
都说三岁看八十,但她看着三个月大的小儿子,却是莫名觉得,这孩子将来长大必定与他爹爹性子一般无二。
漪乔小心地抱着小儿子,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吮着自己的小爪子,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滴溜溜地望着她,不由会心一笑、
“乔儿整日都抱着炜儿,怎么还没看够。”
漪乔闻声抬头,见祐樘在一群宫人的跪拜声中抱着荣荣走进来,步上前去瞧了瞧他身后,疑惑道:“长哥儿呢?”
祐樘挑眉,半真半假道:“长哥儿见他母后只顾着照管他的小皇弟,不高兴了,说晚膳也不和我们一起用了。”
漪乔喷笑一下,继而又慢慢敛起笑,道:“我去瞧瞧长哥儿。”照儿年纪虽小,但起了误会心里有了疙瘩可不好。
祐樘和女儿笑语几句,抬头道:“不必了,等会儿我去找长哥儿,正好我还要查查他的功课。”
漪乔想了想,点了点头。
祐樘从漪乔怀里接过炜炜,漪乔顺势抱住荣荣,听女儿用甜糯的奶声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母后”,不禁笑了笑,轻轻碰了碰她的小鼻头。
“炜儿还真是安生得很,我几乎未见他哭闹过。”祐樘望着怀里的小儿子笑道。
“这样沉静的性子真是像足了陛下,”漪乔又想起那个捣蛋鬼,叹笑一声,“兄弟俩性子差得好多。”
“龙生九子,九种各别。”祐樘话落便“咦”了一声,漪乔心头微紧正要询问,便听他思索着道:“人都言龙生九子各有所好,那都是哪九子?似乎说法甚多。嗯,回头问问李先生。”
漪乔愣了愣,喷笑道:“陛下好认真。那陛下问明白了记得知会我一声,我也长长见识。”
祐樘微笑道:“这是自然。”
他又在东暖阁坐了会儿,便差人将太子叫到了昭仁殿的偏殿。
朱厚照到后,似模似样地跟自己皇爹爹行了礼,见爹爹问起自己今日的课业,便将今日所学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其间,爹爹又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他想都不用想便能轻轻松松对答如流。同往常一样,爹爹笑着夸奖他几句,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继而便话锋一转,说到了炜炜。
“你对你母后不满?嗯?”
朱厚照低下头,老实答道:“没有……就是觉得母后照看弟弟的时候多,没有以前那么疼我了,我有点不高兴……”
祐樘轻叹一声,摸摸儿子的头:“你母后照看炜儿时候多是因为炜儿还小,你像炜儿那么大的时候,你母后也是那样照管你的。你母后还像以前一样疼爱你。或许有些时候你会认为她对你尤其严苛,正是因着你是储君,她希望你变得更好更出色才会如此,她对你的疼爱丝毫不逊于荣荣和炜炜。方才她听说你心里不高兴,还想亲自过来跟你解释。”
朱厚照扬起小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的郁闷一扫而光,咧着小嘴笑了笑。
祐樘微笑颔首,旋即又敛容道:“你跟荣荣和炜炜是一母同胞,真正的血脉至亲,你又是兄长,要懂得兄友弟恭、爱护弟妹,知道么?嗯?”
朱厚照似乎感受到了爹爹话里透着的郑重,也一脸认真地点头:“知道了爹爹,我学过孔融让梨和王泰让枣的典故,我和荣荣、炜炜都是最亲的人,爹爹放心,我一定护好弟妹!呃,刚才是我小心眼了,我不该那样的……我去看看弟弟,再去和母后认个错,好不好?”朱厚照抿抿嘴,睁着一双干净纯澈的黑眸看着自家爹爹,态度诚恳。
“乖,”祐樘拍了拍他的小脸,微笑望他,“原本礼部奏请让你今年便行冠礼的,但爹爹和母后觉着你年纪尚幼,遂推迟到明年。冠礼之后你便算是成人了,用你母后的话说,就是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了,要有担当。”
“儿子知道了。”朱厚照咀嚼着这几句话,应话的声音稚嫩软糯,却是满脸的认真。
“走吧,该用晚膳了,别让你母后久等。”祐樘知道他实则并不是很理解这些话背后的含义,但这并不打紧,他会循循善诱,将之慢慢灌输给他,让他成为出色的皇位继任者。
希望,上天留给他的时日足够他教好这个孩子。
转入七月,连续数日的酷暑之下,经筵和日讲依例暂免。漪乔担心祐樘会中暑,近来都在他上午朝时差人送一份冰镇莲子汤过去。乾清宫里,珍贵的冰块流水一样大批大批地往冰箱里塞。虽然古代这所谓冰箱不能和现代的比,但好歹对降温有些助益。
祐樘最近好像又恢复了去年那样的繁忙。日讲暂免,按说该多出不少工夫才是。她忖着兴许是最近朝政繁多所致,一阵一阵的也正常,于是并未多想。有次她见他又晚归,随口问他是不是往别处拐了,他当时也状似随意地回答说去了一趟西苑。西苑原本便有很多避暑的去处,漪乔有时也会带着孩子们去西苑避暑,是以,她只笑着打趣他今年似乎格外怕热,根本没往心里去。
只是她有几次瞧着尔岚神色有些怪异,联想起上回她和她说的事,心中不免犯嘀咕,逼问得狠了,忽见尔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尔岚是跟随她多年的老人儿,情分是旁人比不得的,极少在私下里给她行此大礼。
漪乔微沉着脸瞧着她:“到底出了何事?”
“奴婢不敢,奴婢……”
“说!”
尔岚撑着地面的双臂微微颤抖,垂头咬唇良久,一字一字地道:“娘娘待奴婢不薄,奴婢说了也无妨。如今……”
“停,”漪乔抬手打断她的话,“陛下给你们封了口?”
“回娘娘,陛下未曾说起,是李广跟几个管事和大宫婢们知会过,让奴婢们通传下去。”
“李广?又是他,”漪乔眉头蹙起,“知会什么?”
“不让奴婢们在娘娘面前多嘴。”
漪乔看着尔岚额头上已经见了冷汗,然而脸上却是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猜测她方才应当是要说她今日若是说了,这条命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