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有些恍惚,从成化二十三年到如今的弘治七年,真的已经过去了七个年头。
那么他们还有几个七年呢?
“母后!”朱厚照在自家爹爹直起身后一抬头便看到了正静静注视着他们的人,抢先喊出了口。
漪乔应了一声,继而对上祐樘的视线,冲他扬唇一笑。满屋的宫人内侍见她进来便赶忙跪下行礼,她摆手令众人平身,一路款步上前朝祐樘福身一礼,笑道:“不知陛下急宣所为何事?”
“自然是叫乔儿回来一同用晚膳的。”
漪乔一愣:“就这个?”
祐樘放下儿子,嘴角勾笑:“不然呢?我听宫人说乔儿去宫后苑散心,可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回,便差人去传话儿了。”
漪乔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怔愣道:“可……眼下才申时二刻啊……”
“我今日事少难得空闲,早些用膳不好?”
“好好,”漪乔点头附和,故意笑得谄媚,“陛下说好便好。”
祐樘瞧着她那样子不由微微挑眉,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
漪乔低头掖了掖摇车里小不点的小锦被,一起身便调转方向,抬手点上儿子的小鼻头:“今日教的课业都学会了没?”
朱厚照重重点头:“嗯嗯!”
“字也练完了?”
朱厚照再次点头,乖巧道:“就是练好了才来看妹妹的。”
“真的?”
朱厚照有些委屈,声音愈加软糯:“儿子没有骗母后……母后不信可以问爹爹……”说着,抬头望过去。
祐樘颔首,微微一笑道:“长哥儿确实做完了今日的课业才来看荣荣的,我都亲自查过了。”
漪乔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又朝儿子勾唇一笑:“马上就开春了,每日五十字可要加到一百字咯。”
朱厚照鼓了鼓腮帮子,低头小声应道:“知道了……”
明朝皇子每日都要练字,春夏秋三季每日一百字,冬季由于天寒所以人性化地将字数减半。朱厚照眼下已经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虽然没有正式出阁讲学,但这之前的礼仪和文字教授也是不能落下的。
兴许是遗传到了他父皇的优良基因,朱厚照小小年纪便颖慧异常,无论是背诵还是识记从来都不费功夫,教上两三遍他便能牢牢记住。此外,他虽然人小却十分谦逊知礼,负责教授的几位侍书俱对太子赞不绝口。
漪乔总认为历史上的明武宗幼时应当很是顽劣,于是特别注意对这孩子的规导,却不曾想原来他这样乖巧。除却平日里活泼好动了些,这孩子还是十分听话懂事的。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很好!一切都在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再接再厉!漪乔暗暗松口气,却也不敢放松,毕竟这只是开始,等他出阁讲学之后才更要倍加注意……
祐樘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变换,嘴角微勾,转首对儿子笑道:“你母后又在算计你了。”
“啊?”朱厚照眨眨眼,墨玉一般的眼眸流露出一丝好奇探究的意味,歪着脑袋打量自己母后。
漪乔撇嘴偷瞄了祐樘一眼,继而轻敲了敲儿子的脑门笑道:“母后这哪能叫算计,母后道行浅着呢。要说算计啊,你爹爹才是个中高手。母后着了好几次道了,没准儿如今还在你爹爹挖的坑里呆着呢。”
祐樘但笑不语,眼眸幽深。
漪乔又和爷儿俩一起逗了一会儿小女儿,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笑闹片刻才去用膳。
晚膳后,漪乔早早沐浴盥洗了一番,便回了东暖阁。
她如今已经出了月子,再过一阵子天气就转暖了,该和他提一提去百泉书院的事了。上回说要安胎,这回月子都坐完了,应该不会再拦着她了吧?
漪乔正半躺在软榻上琢磨着自己的计划,忽闻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她愣了愣,随即一股溜爬起来,起身迎驾。
“陛下政事处理完了?”她暗道今日似乎早了点,然而话出口才发觉自己忘记行礼了,正要补上却被他扶了起来。她微笑一下,接过他手里的掐丝珐琅手炉放在一旁。
“嗯。”祐樘笑望她一眼,将外披的紫貂毛披风解下随手递给伺候在旁的李广,朝他使了个眼色。李广会意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漪乔朝着李广的背影望了一眼,一边轻轻帮他取下头上的翼善冠一边疑惑道:“那是新调来的?看着眼生。”
祐樘配合她的动作微微低头,瞧见她那娴熟又自然的样子,目光含笑:“昨日刚调来的,他原本是内官监太监,如今兼任御前牌子,今日便是他当值。”
“哦,原来如此。”漪乔思忖着点点头,心里想着这小太监看起来确实挺伶俐的,只是御前从不缺伺候的人,御前牌子又是皇帝近侍,地位仅次于近乎内臣勋贵的乾清宫管事牌子和打卯牌子,他一调来乾清宫就得了这样的位子,想来将来是要被重用的。
不过这些念头她也只是在心里转一转,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漪乔一手一只地拉住他的手捧着握了握,感觉温温热热的,这才满意一笑。
祐樘笑道:“这回可是仔细抱着袖炉暖过的,不似上回冷冰冰的吧?上回不过因为手凉便教乔儿好一通紧张。不过再过阵子天气就转暖了,穿戴住行都能松泛些。”
“那也要注意些,还要冷一阵子呢,”漪乔颇为认真地看着他,“陛下上回从外面回来时那手冷得跟冰块似的,我握着都吓一跳。陛下的身子不是陛下一人的,陛下龙体康健,才是苍生黎民之福,陛下定要多加保重才是。”
那次握着他冷冰冰的双手,她内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丝害怕——若是将来她手里的这双手彻底没了温度和生机,真正变得冰冷僵硬,她要如何?思及此,她当时的脸色都变了。
祐樘眸光微闪,拍了拍她愈加严肃的小脸,揶揄笑道:“乔儿若是再粘一撇胡子,便像足了前朝那些臣子了。”
漪乔瘪瘪嘴,正要说什么,忽见方才出去的李广领着两名长随折了回来。
李广手里捧着一件物什趋步至帝后面前躬了躬身,听陛下吩咐将东西放到书案上,赶忙垂首应是。他刚将东西放好,又听陛下命他和众人都退下,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就诺诺低头,领着一班内侍退出去。后退到门口时,他偷偷拿余光瞟了一眼,又想起方才所见,心里暗道皇后娘娘果然深得帝心,日后可得小心伺候着,不要得罪了皇后。
漪乔被祐樘拥在怀里调侃了几句,轻哼一声挣脱他,走到书案前仔细端详方才呈上来的东西,发现竟是一把瑶琴。
祐樘微微一笑,也走上前去。
他小心地取下琴套,将瑶琴翻转过来,指着底部龙池上方的两个篆书小字道:“看,这琴名曰‘霹雳’。”接着他又将琴身上的断纹指给她看:“古琴以断纹为证,不历数百年不断。此琴遍布龟背断又杂以牛毛断和梅花断,漆色也温润雅致,形制古朴大方,着实难得。”他说着抬手拨了几下弦,笑道:“乔儿听,音色苍松透润,清越澄澈,散音、泛音、按音的演奏都能发挥得酣畅淋漓……”
漪乔随着他的指示一一看去,不由在心里啧啧暗叹这把瑶琴确实漂亮得紧,现在都是上百年的古董了,这要是拿回去……
“看式样,这琴是……伏羲式?”漪乔拉回跑偏的思绪,打量一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