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懦懦地轻应了一声,随即犹豫着半抬起头看向他:“陛下,民……臣妾思量好了,臣妾愿意和陛下做那笔交易。”
“你真的愿意?”祐樘挑了挑眉。
“愿意,”她咬了咬牙,“臣妾原本便是已死之人,如今在世的这些日子都是陛下赐予的,陛下到时再收了去也无妨,况且又能一了心愿,臣妾意已足矣。”
“你看清楚最好。你也莫以为是乔儿夺了你什么。你原就阳寿已尽,更何况你如今的地位、你一家子的荣华富贵,都是她赢来的。”
“臣妾晓得,晓得,”她陪着小心,随后又怯怯地瞧着他的脸色道,“只是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望陛下能成全……”
见祐樘示意她说下去,她才继续道:“臣妾一人去了不打紧,只是放心不下家里人,求陛下日后善待臣妾的亲眷。”
祐樘眸光闪了闪,暗道都这个时候了这张家女儿竟还不忘先护着自家人,她琢磨了这两日,居然又提了这么个附加条件。
他嗤笑一声道:“难道朕还会苛待你的亲眷不成?看在乔儿用了你身体的份儿上,朕也绝不会亏待他们的。过几日朕就同吏部和内阁商议一下,升令尊做从一品的都督同知。”
她闻言大喜,正要拜谢,却又听得祐樘继续道:“他毕竟是国丈,堂堂一国皇后的父亲若是只做个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就太说不过去了,尤其还是如乔儿这样的宠后——你懂朕的意思么?”
她怔了片刻,回过味儿来后才赶忙跪下来叩首道:“臣妾明白,臣妾明白。”
他这是在告诉她,给她父亲张峦加官只是登基之后的惯例,而升迁幅度比较大则是因为他口中的乔儿在众人眼里极为得宠,他总是要把外面的文章做足了的,免得惹人疑惑。
千言万语凝结成一句话——无论是出于掩人耳目的打算还是出于替人弥补的初衷,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口中的那个女子,和她这个身体的原主没什么关系。
“起来吧,”祐樘目光扫向她,“你身上的伤该是还未痊愈吧?回去好生养着,约莫再过一个月就是封后大典了。”
“是,臣妾记下了。”她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之后便低着头退出了御书房。
朝着她的背影望了一眼,祐樘不禁摇头轻叹。
果然不是顶着同样的一张皮就能成为另外一个人的。这张家女儿性子怯懦唯诺遇事慌乱乏智,就是一般书香门第里的小家碧玉禀性,和漪乔的大方沉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若当初救下自己的人是她的话,他断然不会动将她扶上东宫妃位子的念头。
空有一副漂亮的皮囊又有何用?就算做棋子,也不能要个徒有其表的。如果不是中间阴差阳错出了这么一段,他当初就另寻人选了,现在也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漪乔的到来,连带着改变了他们一家的命途。不过既然是她让漪乔能在这里有所依存,那么由他替她来弥补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更何况……
祐樘垂眸抚了抚手中剔透光润的玉佩,目光逐渐变得悠远。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先皇在位时,这朝廷内外可是积下了不少毒疮。如今新皇登基,清理奸佞自然就成了众人的共同心声。事实证明,大明朝臣们下手是很快的。
九月十一,礼科等科给事中韩重等人上奏炮轰李孜省、梁芳、韦兴等奸佞,以及万喜、万达、万祥等外戚,要求严办,拉开了大清洗的序幕。
这前面列出来的一拨儿确实都是臭名远扬的垃圾,不管是装神弄鬼、为先皇炼丹修道的李孜省,还是中饱私囊、以春|药讨好谄媚的太监梁芳,都是言官们早就看不惯的奸邪之辈,只是之前先皇对这些人宠信有加,纵是恨得牙痒痒也不能把他们怎样。如今新皇登基,自然要狠狠参他们一本。
而后面列出来的,则都是万贵妃的族人。他们依仗着万贵妃这棵大树占据了朝中诸多要职,跟李孜省、梁芳之流互相勾结,在朝廷内外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整日作威作福,帮着万贵妃做了不少缺德事,把大明朝廷里外弄得愈加乌烟瘴气。这样的外戚自然是要惩治的,但他们成为众矢之的的原因绝不仅限于此。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万贵妃之前做了那么多孽,最后居然死在了先帝的前面,好好地被葬在了天寿山不说,还破天荒地给上了个六字谥号,朝臣们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可她死了,她的族人和势力还在,不拿万氏一族开刀简直不足以平众怒。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和万贵妃的恩怨。自己从尚未降生时就开始不断受到迫害,生母最后还死在了她手上,这样的仇恨,说不共戴天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