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上呢,想象中的清明与顺利全然不再,她笨拙得厉害,尤其在面对沈惟铮时。
面对他,她易怒易燥,心绪那么容易被牵引,总是牵扯出一些只有她才知道的旧情与旧事,就像是心底里藏了个发酵好的坛子,一旦开启逸出的都是怨怼与乖戾。
所以,真正的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轻松与云淡风轻。
更甚者,她是恼恨他的,恼恨沈惟铮。
她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去根本丝毫不曾释怀,同他一起生活的那些年里层层叠叠积攒下的诸多心思与情绪早就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她惦记她再也不能相见的两个孩子,对她死后发生的一切都留有执念。
这短短两日里发生的诸多事情像是一只又一只任性的手,毫不留情的掀开了那个她想要死死密封的坛子,将能示人的不能示人的种种全部翻开来摆到她面前,强迫她一点一点的看清自己真正的内心。
这种感觉糟糕极了,姚青想,认清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宽容善良,会怨恨,会迁怒,活得甚至有些失败……
她抬头看向对面恢复了沉稳从容的沈惟铮,莫名一笑,她曾经的夫君,孩子们的父亲,现在被她迁怒怨怼恼恨的对象。
真可悲,她对自己说,长大后的晚晚是这么可悲,连带着,她都快要毁了现在新晚晚的人生。
“你怎么了?”沈惟铮带着些惊讶的声音响起。
回过神来,姚青才发现自己脸颊边多了一条帕子,对方动作轻柔的擦去落下的眼泪,一副不想惊动其他人却又有些担心的模样。
她眨眨眼,带着热度的眼泪沾湿帕子,姚青面色平静,甚至有心情笑了笑,“有东西吹到眼里了,多谢。”
如果撇去沈惟铮这个身份,现在眼前这个满目担忧却细心为她擦眼泪的少年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姚青想起过去,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太记得他是否为自己擦过眼泪了。
有些事情,她觉得忘记更好。
帕子被姚青接过去后,沈惟铮收回有些僵硬的手指,没再探究,不管她是因为什么落泪,既然她不想说,那他最好不要深究。
压下心底那些纷繁芜杂的猜测,他迟疑了下,终于想到了一件能让她改换心情的事。
沈惟铮朝身后的小厮低声吩咐了两句,转身对姚青道,“今天回来的时候,郡主专门让人为你们备了礼物,都是年轻姑娘喜欢的衣裙首饰,你挑挑看有哪些喜欢的。”
姚青低头喝了口茶滋润有些干涩的喉咙,再抬头时已然换了副大方得体的面孔与姿态,她面上含笑,语气柔和,“谢谢大公子,也多谢郡主好意了。”
沈惟铮轻应一声,不再说什么。
在一个有些尴尬的时间与地方突然间就剖析了自己的内心,姚青在短暂的沉重与不适过后,倏忽间心情与身体都轻松不少,似乎能更加坦然理智的面对自己的内心以及未来要走的路。
如果说之前她心有枷锁,那现在才算是真正卸下了镣铐,日后能好好生活。
心情一时之间喜忧参半,但总体而言,喜多于忧,轻松多过于沉重,那点儿外放的自在怡然就连沈惟铮都不免侧目。
然而,这短暂的轻松愉快很快消失在那个捧着郡主赏赐出现的丫头身上。
清脆的白瓷碎裂声中,姚青面色突然黑沉下来,一双沾过泪水的眼睛映着风中烛火,似乎有火光闪烁。
第22章
沈惟铮比任何人都最先发现她的异样, 无论是难看的面色还是愤怒的眼神, 包括那碎了一地瓷片的杯子。
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他才注意到她看的不是别人,正是长清郡主身边送礼的丫头。
姚青的失态只是短短一瞬,除了近在咫尺的沈惟铮看了个明白, 其余人都未察觉。
旁边那群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开口询问, 姚青只说是不小心打碎了茶杯,面上并无异样。
很快, 地上的狼藉被手脚伶俐的丫头小厮们收拾干净, 见状,长清郡主的丫头捧着赏赐近前, 她明显在自家主子面前得用,无论是穿戴还是行止都不一般,身后还跟着两个亦步亦趋的小丫头。
“琥珀见过各位公子小姐。”名为琥珀的丫头自报家门, 抬手送上郡主赏赐, 言谈间将在座的几位姑娘都夸赞了一番, 说是郡主今日得见印象甚佳, 因此送上礼物聊表心意, 以后多多来往亲近,总之,谈吐得体,处事周到,可见规矩甚严, 在郡主面前很有体面。
因着琥珀的到来,旁边唐家姐妹和沈蕾暂时停下了手边的叶子戏,同她搭起话来,很是感谢了一番郡主的好意,作为主人家,沈蕾还让人备了些回礼,虽说并不贵重,但春日里也能图个新鲜。
笑意盈盈的丫头礼数再周到不过,博得了一圈人的好感,姚青隐在一旁,敛眉垂目,丝毫不见刚才失态,模样格外安静老实。
等几位姑娘收了礼,琥珀也开口告辞,只不过临走前对沈惟铮多说了几句,言谈举止间无一不透露着瑛王及自家郡主同他的相熟,稍微用些心,就能看出其中的机锋与意味。
琥珀完成使命之后很快离开,众人又再度开玩,但闲谈间不免提到这位大方多礼的郡主,多有溢美之辞,唐渊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好友身上,失笑般摇了摇头道,“瑛王爷的掌上明珠,从小金尊玉贵被人捧在手心里,一般人家自然比不得,这位郡主娘娘的日后前程想来不一般。”
“我看也是。”沈蕾笑着道,眼角余光扫到自家兄长,见他神色平静毫无异常,再想起京里那许多想要同她交好的贵女们,不免感叹一句男色惑人。
因着沈惟铮在场,众人说了两句就停了话茬,换了别的话题,唐渊忙里偷闲的说起他们从前办得一桩异闻差事来,让众人听了个新鲜。
气氛再度被炒热,姚青借口茶水沾湿衣摆要回房换衣服离了凉亭,得了好一通关心问询。
她再三示意自己无事才被顺利放行,带着小丫头回了后院暂住的房间,只留下海棠这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姚青重新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浅色衣裳后就留在房间里不再出门。
“姑娘真的没事?”海棠见自家姑娘面色恹恹,有些担忧。
“就是白日里折腾那些花忙得累了,这会儿梳洗好一沾床就有些犯困,不用担心。”姚青安抚,“你去和表姐她们说一声,就说我累了先睡了,等明日再见。”
“那姑娘歇着吧,我去同表小姐说。”海棠将床铺好,关好门窗,这才放心离开。
床边垂下的幔帐让身处的小小空间自成一处,姚青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看到的那张脸,不由得抓紧了手下光滑的锦被。
琥珀,原来这才是真名,根本不是什么茯苓,且她也不是什么获罪的官奴,差点被充为官妓的可怜女子,而是深受长清郡主器重的贴身随侍丫头。
若非贴身,不会同沈惟铮相熟,若非器重,今日不会让她来办这桩差事。
姚青闭上眼,扶着自己胀痛的脑袋,不由自主的蜷缩起了身子,一时间想到的东西太多,还都是些让人不快的过往,她心里有些犯呕。
事情虽然过去的有些久,很多细节有所遗忘,但因着刻骨铭心,她到底记得还算清楚,毕竟,那件事于她而言,着实算得上是难言的耻辱,也正是因为这个现在名叫琥珀的丫头,她后来才对官奴心有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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