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静的闭着眼,原本结满了伤疤看起来可怖的半张脸，如今在整个都血淋淋的情况下、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难看了。

桑叶紧紧咬着牙坚持着,耳侧轰鸣,如雷声嘶吼。

储物袋里的东西早已被全都倒出，灵石如小山一般散落在整个房间之中。随着桑叶的动作化成一堆一堆粉末，转化成灵气再输入寂川的体内。

金丹期修士的承受能力有限,更何况是如此高强度的转化和输送,人类的躯体确实没有妖族和龙族强大,这样坚持了不过五六个时辰,桑叶体内的金丹便又一次重新裂开了。

只是这一次，她已经连感知都没有了，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痛苦又玄妙的境地。

完全凭借本能和意志力苦苦支撑。

幽冥剑的剑灵和小纸人之内的纸灵，也不过只开了轻微的灵智,见此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只能在原地不断的嘶鸣打转干着急。

很快,桑叶的体表便也浮现出了一串一串血珠,连成了线，缓缓往下淌。她双臂垂下,轻轻同寂川的手掌轻触。

血珠相融,寂川身上原本浮现的白光更甚,向上蔓延,直直将桑叶也包裹在了其中。

像是温和的、半透明的茧,漂浮在桑叶周围。

疼痛感不减反增，原本已经因为无法忍受疼痛失去记忆的桑叶又一次被疼醒了过来，她双唇发抖，神志却又一次恢复了清明。

桑叶睁开了眼睛，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血红，她甚至能内视清楚自己的体内，金丹几乎碎裂，经脉也快断完了，此刻正在这一阵白光之中勉强连接着。

看起来，就像是摇摇欲坠的山桥。

她现在没什么时间概念，也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但也明白，自己这些年苦练出的修为已如残垣断壁，所剩无几。

只是，桑叶却一点都不后悔。早在数月之前，在秘境之中逃命出来，她就已经几乎看透了生死。在遇到寂川之前，成就大道是她唯一想要做的事。

可是现在，比起虚无缥缈的大道，她更想顺应自己的本心，救他。

若要说桑叶，对孤独千百年的寂川来说，是黑暗尽头、温暖如光的存在。那么寂川于她，也是无法舍弃的独特存在。

桑叶想到自己过去的二十年人生，幼年不过只是村落破屋里随几个年长孩童一起生活的孤儿，彼此照料。有一次，她随大家挖野菜，却不慎跌入山谷，幸运的得到了幽冥功法。

原想着她会了法术，大家以后都不必再挨饿了，可等她狼狈挣扎着回来之后才发现，整个村落都被强盗屠杀殆尽。

后来进入雷剑宗，有幸在师姐庇护下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之后师姐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进不去的秘境里发生了意外。

现在，寂川又陷入了危机时刻。

有的时候，桑叶真希望自己已经修成了无情道，便也不会总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之中感觉到痛苦。

在失去师姐的时候，桑叶曾经试图挖去一些偏门古籍上偶有记载的“六情根”等物，只要挖去便能再也不会感觉到喜怒哀爱恨怖。

但“六情根”那物似乎与她现在所在的修真界并不是同一修炼体系，她寻遍了浑身上下，也没能找到“六情根”所在何处。

所以……她才会寂川独处时会感到安心、听到他小心翼翼的说话会觉得心软、见他认真的望着自己会脸红害羞、听到狐桃花的占卜之后会感到受伤和不愿相信。

甚至，在意识到他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弱小无助，桑叶也并不在意。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寂川有了一些别的情愫，但也不怕承认。

她曾经喜欢过能饱腹的食物、也曾喜欢过漫天星辉、清静凉爽的夏夜；喜欢师姐对她温柔和煦的笑容，也喜欢乡野孩子之间毫无顾忌的嬉戏打闹；喜欢冬日路过森林时偶然遇见的白色松鼠小妖，还喜欢踩在柔软草地里、晚风吹拂的感觉。

她喜欢寂川，很喜欢很喜欢。

无关容貌无关性情无关他对她的感觉也无关一切，说不清露不出不明白也道不了缘由，走了神中了魔着了迷，一不小心，就那样喜欢他。

眼底倒映着寂川因为化形而遍布血珠、实在不算好看的面颊，桑叶忍不住弯起了唇角轻轻笑了一声。

明晰心意的那一刻，桑叶清楚的感知到自己丹田内的金丹、连同孕育了这么多年的无情道剑心一并碎裂。

寂川才出现短短数日，修了那么多年的无情道，便已如绚烂易逝的烟花，连同金丹和剑心一并消散了。

桑叶并不后悔，在修为渐散身体快要崩溃之际，她仿佛突然明悟——

什么是无情？什么又是有情？

无情和有情，皆逃脱不了一个情字，这世间或许真的存在完全没有感情的生物，亦是自然赋予。

一切不过是顺应自然与本心，如此而已。

白光之外，因主人剑心碎裂，以为桑叶即将陨落，禁不住发出了阵阵悲鸣。纸片人们也感知到主人气息的微弱，纸叠的双手搭在眼睛上，人性化的不忍心去看。

意识坠入深海，无力反抗疼痛，系在手腕上的串珠一颗一颗碎裂，情况似乎糟糕到了极点，桑叶却只觉得轻松，像是与自然融为一体，心境明悟。

她轻轻闭上眼睛，体内法诀自动运转，先前只能以缓慢的速度吸收的灵气顿时暴增十数倍，在寂川身上散发出的白色光点的引导下，形成了一个吸收灵气的闭环。

经脉虽然依旧没能快速恢复，但桑叶的丹田之内却起了巨大的变化。

碎裂的金丹重新化成浓郁的灵气，一点一点的凝结成了新的金丹，迅速膨胀后再如同破开桎梏一般裂开缝隙，生长出浅色的嫩芽。

嫩芽很快长成了叶子，不算宽大的叶子上拖着一个金灿灿的小人，细看模样与桑叶完全一样。金灿灿的元婴挥了挥手，毁了一半的丹田内空间便就又完好如初了。

桑叶恢复了一些神志，控制着元婴小人张开肉嘟嘟的小嘴巴，吞了许多灵气，一直到“吃”了三分饱，才停下动作，也没急着修复体内，而是继续维持着同样的吞吸强度，只将灵气全都传递给了寂川。

心的剑心凝聚，从桑叶体内溢出，精准的落在了方才欲要折断自己与主同去的幽冥剑身上，弥补了那道道伤痕，往其中注入了新的能量。

几欲灵气断绝的小纸人们也得到了新的生机，重新恢复了活力。

一切像是出现了转机，桑叶也松了口气。

可如此坚持了十几个时辰后，哪怕她连升两级，已突破至元婴初期，也已经到了极限，更严重的是，灵石已经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