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兀自微笑着,忽然就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她。她扭头看过去,就只见袁长卿正默默看着她。
袁长卿的眸色原就比常人显得深浓。那乌黑的眼珠直直盯着人时,效果颇有些惊悚,就仿佛他眼里再看不到其他,只全神贯注盯着一个人在看……
珊娘蓦地打了个寒战,假装她是边眨眼边移开视线,冲他丢过去一对白眼儿。
等她忍不住从眼尾处又向他偷瞟过去时,却是忽然发现,袁长卿那薄唇的唇角,竟不着痕迹地比之前略提高了几分。
她抬起眼,二人的目光乍一接触,又闪电般地分开。
已经移开视线的二人却是谁都没有注意到,那走在前面的袁昶兴正好在这个时候回头,恰巧就看到了他们这极短的一个对视。袁昶兴站住,先是狐疑地看看袁长卿,然后又把那明显尚未长开的珊娘一阵上下打量,又不解地一偏头,然后再次看了袁长卿一眼,这才转身跟在袁老夫人身后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许是从袁老太太对十一的亲昵中,十四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失策,她忽然站起身,道:“姨祖母来了,我们不说陪着,倒只顾自己玩耍,这也太失礼了。”说着,她也追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其他姐姐妹妹们见了,也各自支吾着这样那样的理由追了上去。
七姑娘跟着众姑娘站起身,扭头见珊娘竟仍是坐在那里喂着鱼,便问着她:“你不来?”
珊娘摇头道:“这么多人,老太太那里该塞不下了。我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吧。”又看着七娘道:“我以为你也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呢。”
“为什么不?”七娘笑道,“我还没打定主意呢。再说了,瞧热闹而已,你不觉得这场面很有趣吗?”说着,冲珊娘甩甩手帕,转身走了。
看着七娘的背影,珊娘摇头一笑,便又继续喂她的鱼了。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从花墙上看去,西边天际如着了火一般。几片云彩飘过,边缘处被夕阳染了一道金边,看着极是漂亮。
珊娘正抬头看着那些云,忽然就听到袁长卿在她身后问道:“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珊娘一惊,回头看去,就只见袁长卿背手站在花廊下,一双眼含笑看着她。那乌黑的眼眸,再一次叫她有种被老鹰盯着般的错觉……
“你能不这样看着我吗?”她脱口说道。
“什么?”袁长卿没听清。
珊娘眨眨眼,忙挥了挥手,又看看四周。这会儿四周除着些丫鬟婆子竟是再没别人了。珊娘一阵诧异,“怎么就你一个?”
“不是还有你吗?”袁长卿笑着,一撩衣摆,在她对面的美人靠上坐了。
这人,果然是只跟熟识的人有话说吗?!——变得有点健谈的袁长卿,叫珊娘颇有些不适应。
她扭头看看那些站得有些远的丫鬟婆子,忽然问着袁长卿道:“你家老太太是不是看中我十一姐姐了?”
袁长卿抬眉看她一眼,顿了顿,才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答道:“不过你家老太太挑中的好像是十四姑娘。”
“那你呢?你选哪一个?”话一出口珊娘就觉得她冒昧了,忙故作调皮地一歪头,带着三分调侃道:“求你赶紧选一个吧,再这样下去,我非被烦死不可。”
袁长卿唇角一挑,看着她道:“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不怕人说闲话的。”
“怕是不怕,可很烦啊!跟苍蝇似的。”珊娘道,“你应该也觉得挺烦的吧?我看你赶紧挑一个算了,反正……”她忽地收住口。
“反正在我看来她们都一样的。”袁长卿将她的话接了下去,一双乌黑的眼直直看着她,看得珊娘好一阵不自在。然后他叹息一声,道:“你说得对,在我看来她们都一样。可惜,就算是这样,也由不得我做主。”
珊娘一默,也跟着同情地叹了口气。
二人沉默着对坐了一会儿,袁长卿转变话题问道:“明儿你们要去孤贫院?”
珊娘点点头,才刚要接话,忽地就见袁长卿一旋身站了起来,回头冲着廊下那株芭蕉树喝道:“谁在那里?!”
随着他的喝问,顿了约有两息的时间,袁昶兴那张满是青春痘的胖脸才从芭蕉树的后面冒了出来,看着他二人笑道:“不知道大哥和十三妹妹在这里聊天,没打扰你们吧?”
袁昶兴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怯意和讨好,可当他的眼落在珊娘身上时,珊娘却莫名觉得脖子后面一凉。
第六十五章 ·意外
正如袁长卿问的那样,第二天下午,珊娘和林如稚她们便由两个女学长带队,去了孤贫院。
等她们到得孤贫院时,林如亭已经押着一车捐赠物先到了。而跟他一同押车前来的,竟只有两个男生。
柳眉不禁问着林如亭:“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林如亭道:“其他人都由先生领着,下乡去做调查了。”
却原来,前些日子捐募会的人发现,竟有混混冒充贫户冒领善款善物,林老夫人知道后大怒,便决定先停了对那些贫户的资助,等挨家挨户核查完真实情况后再说。
而梅山书院原就有游学的传统,老山长觉得这是一个让学生了解社会的大好机会,就把这调查的差事给揽了过去,只当是今年的春季游学了。所以除了林如亭领着一部分人留下之外,林如轩和袁长卿他们都各自领队下乡去了。
“原就该好好查一下的!”被珊娘和林如稚拉着同来的赵香儿对游慧道:“要叫我说,有些人根本就不该给他同情。就比如我家后街上那个好赌的泼皮,家里确实是穷得丁当响,可那是他自己作的!偏因为他家穷,每回镇子上放善款善物都有他的份儿。可每回领了那些东西回来,又没一回是落到他老婆孩子手上的,都是还没进家门,就叫他拿去赌了。”
林如亭回头笑道:“这一次核查,便是要杜绝这样的情况,叫大家的善心真正用在该用的地方。”
他们说话时,孤贫院里的一些老人孩子们都纷纷过来帮忙卸车,不过也有一些羞怯不惯见人的,躲在那墙角门边上,只露着一只眼偷窥着他们。
而可以说,珊娘两辈子都是过着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所见过的最贫苦的人,大概也就是街头的乞丐了。她以为,孤贫院怎么着都得比街头流浪的乞丐强,可事实上,这孤贫院里大多数人的衣着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都一样是补丁摞补丁。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们要比乞丐看着干净一些。
这时珊娘才知道,孤贫院不过是给这些孤老病残们一处可栖息的屋顶,以及勉强维持生存的温饱而已,再多的要求却是不能够了。
看着那些人,林如稚气呼呼地道:“难怪祖母那么生气,我们募来的善款原就不多,再被那些黑心人占了去,这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就更可怜了。”
她话音未落,忽然就听到一个人答着她的话道:“他们并不可怜。”
珊娘和林如稚回头,便只见身后站着个大头少年。少年身上的衣裳和那些人一样,打着四五处的补丁,但他的衣裳旧归旧,却收拾得极是干净。
林如稚才刚来书院不久,不认识此人,珊娘却是认识的。
这个少年姓梅,叫欢歌,是这梅山镇孤贫院里收养的一个弃婴。虽说他出身孤贫院,却从小就爱读书,常常翻墙溜到和孤贫院一墙之隔的梅山寺去偷听和尚念经。那梅山寺的怀仁大和尚无意中发现,这孩子竟拿着本偷来的经书,对照着和尚们念的经文在认字,顿时动了爱才之心,亲自将他荐给了林山长。那时候依着他的程度,其实根本考不上梅山书院的,林山长却依旧破例收下了他。这孩子学习也确实刻苦,短短两三年,就硬是追上了书院的同学。如今每年岁考,十名以内必定有他。
梅欢歌今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生得皮肤黝黑,单眼厚唇。许是幼年吃了苦,便是比珊娘和林如稚都要略年长一些,那身高却并不比她们高出多少。且因为他瘦削,倒反衬得那脑袋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