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中了!弹中了!”小虎拍着手乐道,“你就是坏人!我要像我爹一样打坏人!”
“小少爷!”阿九又气又委屈,听见屋里的万氏又声声地叫着自己,夹杂着不断的呻-吟叹气声,顿了顿脚,正要转身跑进去,忽然看到白仙童进来,松了口气,忙迎上去:“白夫人,怎么样了,有裴大人消息吗?”
白仙童坐到了桌边,沉着脸道:“什么消息?要掉脑袋的消息!”
她方才在城门口,看到了重金悬赏蜀王以及他手下几个悍将人头的公告,其中就有裴长青。
阿九不明所以,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再问,听见万氏又在颤巍巍叫人,忙道:“我去看看老夫人。”
白仙童道:“管她做什么?整天躺在那里哼哼唧唧,我听见就心烦!我饿了,你先去给我做饭!”
阿九不敢违命,哎了一声,扭头去灶下烧饭。那小虎从小被万氏溺爱,对祖母感情甚是深厚,听见白仙童的话,跺脚道:“你不过是个姨娘!竟敢这样说我祖母!看我不打你!”说着拿起弹弓对准白仙童又射,石子弹到了白仙童胸口,白仙童正在气头上,哎哟一声,柳眉倒竖,上前一把夺过弹弓,抬手狠狠拍了小虎一巴掌,斥道:“你个小崽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你娘!你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你再听里头那个老不死的!”
“你才不是我娘!你只是个下贱的姨娘!等我爹来,我告诉他,你打我!”小伢儿吃痛,捂住眼睛哇哇地哭了起来。
“也要等到你那个爹有命回来才好!”白仙童冷哼了一声。小虎趁机倒在地上,不住撒泼打滚。
“这是怎么了……”万氏听到声音,强撑着从里头出来,颤巍巍地问了一句,见孙子倒在地上哭得跟什么似的,十分心疼,张嘴质问白仙童:“你打他了?”
白仙童依旧翘腿坐那里,冷冷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怎么就打不得了?”
自从成都逃出来后,白仙童对万氏的态度便日益冷淡。一副药反复地熬,直到四五天后淡的成了白水才丢掉。到了这几天,干脆借口郎中不来,连药渣也不给吃了,万氏问起,说话便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一改从前恭恭敬敬的模样,宛如变了一个人。
万氏本就非常不满了,憋了一肚子火,只是自己落难到这里,儿子又没消息,病势日益沉重,凡事还要靠她出面,也只能暂时忍下来。此刻见她竟这样公然与自己翻脸,气得浑身哆嗦,一阵头晕目眩,扶着墙拿手指头戳着她,颤巍巍地斥道:“白氏,你个没良心的,你是看我落难,翻脸了不成?等我儿子回来,我告诉他,有你好看——”
“我呸,你个老东西!你真当我怕你吗?”白仙童反呛了一声,“你也要有命能熬到你儿子回来才好!再说了,”她冷笑了一声,欣赏着自己手指上新染起来的指甲颜色,“你儿子无能,枉费蜀王对他的器重,如今不但丢了成都,丢了汉州,连人也上了城头的悬赏公告,朝廷出重金要买他人头呢!”
万氏大惊失色,呆呆立在那里,忽然胸中一阵憋闷,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又开始咳嗽,越咳越厉害,最后沿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脸色苍白犹如死人一样。
白仙童冷冷看着她,神情漠然。阿九听到动静,跑出来见状,慌忙要扶她上床,被白仙童阻拦,骂道:“不去做饭,跑过来干什么?想饿死我和小虎吗?这里有我,我来照料她。你带小虎到灶房去。”
阿九无奈,只得放开万氏,强行拽着小虎去了灶房。
白仙童起身来到万氏身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半拽半拖地带回到床上,摁她躺下去后,端了杯茶过来,笑吟吟道:“裴老夫人,你骂了这么久,想是口渴了,我伺候您喝水吧。”
万氏咳嗽着,道:“你给我起开!我不要见到你!”
白仙童笑着,端着茶杯突然泼向万氏面门,万氏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满头满脸,猛地瞪大眼睛,意识到白仙童对自己做的事后,怒火三丈。
她原本已经病得恹恹,这会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腾的坐了起来,抬手要打白仙童,被白仙童一把攥住胳膊,一推,万氏便扑回在了枕上。
万氏破口大骂,无非是骂她没有良心,自己瞎了眼睛竟会对她这么好之类的。白仙童拉过一张凳子,翘腿坐在那里,笑眯眯地听她骂,等她骂的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才弹了弹指甲,道:“老虔婆,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怎的骂人的本事都没长进?你骂我的这些话,我听着有些耳熟。要是没记错,以前好像你也这么骂过那个梅氏?”
万氏一愣,张嘴结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第七十六回
白仙童冷笑,“老虔婆,我可没你以前那个媳妇那么面糊。我忍了你这么久,你当我真是怕你?要不是你儿子,我会睬你半分?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哪里来的一张老脸!”
万氏头上脸上还全是茶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挂落,顾不得擦,颤着声道:“白仙童,你这个下作的娼妇,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我儿子……”
“少跟我提你那个儿子了,没用了,”白仙童打断万氏,哼了声,“我原以为你儿子是个终身依靠,这才委曲求全地在你家伺候了这么久,没想到他是个草包,干什么都不顶用!早知道他这么没用,当初我就不费那个心思在他身上了,也省得白白耽误了我这么多年的好年华,随便找个什么样的都比掉脑壳鬼要强一百倍!”
“你……你……”
万氏气的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挣扎着掀开湿哒哒的被褥要下床打她,被白仙童一把掼了下去,俯身盯着万氏,冷笑道:“当初我可是真心对你儿子的,一心想和他做长久夫妻,这才用尽办法缠上了他。你当我真是他小时候在沧州认识的女童?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我不过是听他自己在我面前提了这茬,冒名称自己便是,可笑他竟也轻易被我哄了过去,还真以为我便是那个小时和他有过交情的女童!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蠢,怪不得落到今日下场!前头那个姓梅的心高气傲,我料她断容不下你儿子和我有瓜葛,这才故意缠着你儿子,连他犯事被发配,我也千里迢迢地追他而去。”
万氏倒在枕上,双目圆睁,嘴巴张着,只剩呼哧呼哧地喘气。
白仙童俯身盯了万氏片刻,忽然悠悠地道:“老虔婆,看你可怜成这样,也没几天活头了,我索性跟你说实话吧,省得你闭了眼到那边还是个糊涂鬼。你真当小虎是你的亲孙子?我告诉你,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却不是你儿子的种!倒也不是我故意要诓你们一家,只是当初我追着他去岭南时,路上无依无靠,盘缠也没了,没奈何,这才委身一个一个茶布贩子,跟着才到了那边。到了后见到你儿子面没多久,我就知道肚子里有了种,正好你儿子又犯了事逃出来带了我走,路上我便灌醉他,脱了衣服在他边上睡了一夜,他醒来真以为和我做了那事,不但听我摆布,自然也认了我肚子里的种!我生小虎时,你当我书早产。这下你可知道了吧?老东西,从前我为了讨好你,替你刷马桶,你当我委屈?我心里可不知道有多痛快呢!叫你作践我!那又如何,你还不是乖乖地替我养着别人的种?哦对了,”白仙童唇边浮出一丝恶意的微笑,“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去年你从蜀王府回来不是摔断了腿,还崩了个门牙吗?告诉你,灯是我灭的,竹竿也是我放那里的!可笑你非但没半点怀疑,反而夸我孝顺。我想起来就想笑!”
“啊——啊——啊——”
万氏一双眼睛蓦然充血,喉咙里发出嘶哑而凄厉的惨叫声,猛地朝白仙童扑了过去,白仙童没料到她竟还有这力气,猝不及防之下,仰面被扑着倒在了地上。
“你这个下作娼妇——”
万氏咬牙切齿,双手死死掐住了白仙童脖子。只是毕竟年纪大了,又病了这么久,双手哪里来的力气,被白仙童一个翻身便推开了。
白仙童从地上爬起来,捋了捋散乱下来的鬓发,来到趴在那里痛苦呻-吟着的万氏边上,蹲下去扬手便狠狠甩了她一嘴巴子,呸了声,道:“老东西,你要是知趣,还是给我趁早断了气吧!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会给你买口棺材,把你体体面面地葬了。要是你那个儿子还能翻身回来,我照旧好好跟他过日子,替你养着你的宝贝孙子。要是他成了断头鬼,你也休怪我不替他守……”
白仙童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倒在地上的万氏一直扭着头,两只眼睛盯着她身后的门口方向,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似乎在发着“长青”的音,猛地回头。
已经几个月没有露面的裴长青,此刻居然就站在她身后的门口。一只手撩着布帘子,双目死死盯着她,目光怪异,脸庞扭曲,状若厉鬼。
这一吓非同小可,白仙童尖叫一声,一屁股蹲在了地上。等反应了过来,见裴长青一步步地朝自己逼过来,吓的花容失色,不住往后退去。
“白仙童,你在说什么?你方才都说了什么?”
裴长青咬牙切齿,拳头捏得骨节格格作响。
白仙童贴着墙根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挪到一张桌子后,脸上极力扯出笑,勉强镇定道:“长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娘生了病,方才不小心跌下床,我正过来要扶她……”
“不要听她的——不要听她的——”万氏趴在地上,一边捶地,一边扯着嗓子厉声哭号,“长青,这娼-妇骗的你好苦!她冒认是你小时候认识的女娃——她的儿子是和别人生的——去年是她害我摔成了那样——刚才她还咒你是断头鬼,逼我去死——”
裴长青浑身哆嗦,眼眸如被血染,一脚将白仙童藏身的桌子踹飞,白仙童被撞到地上,爬起来要跑时,被裴长青抓小鸡似的揪住头发横拖了出来,一大把头发被拽掉,头皮冒出点点血星。
白仙童痛苦地尖叫。
“白仙童,你是活腻了,竟敢这样骗我!我宰了你!”
裴长青咬牙切齿地道,抽出一把匕首,扬手便要刺下去。
白仙童尖叫一声,蓬头散发着,连滚带爬地朝门口逃去,两脚打了个绊,一下扑倒在地。
阿九和小虎闻声跑来,见裴长青目光狰狞,状若厉鬼,吓的惊声大叫,那孩子也哇哇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