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劲闭了一下眼,她一把拽住冯二爷的手,“您得走。”
“您得走,马上南下,听我的,这一次听我的。”
这一次,冯二爷听得心里面疼,看着她苍白的脸,原本是脸上藏着肉的,现如今只是一个洁白的下巴颏,看着人心疼。
但是这孩子的眼神,永远是那么的真挚,待人的时候总是那么的和气,认真起来的时候,黑眼珠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的。
他心里面突然的酸痛,痛的鼻子都要跟着酸起来的一样,他的错。
原以为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什么都清楚,对这孩子的教育指导跟要求,就按照自己的喜欢的模子刻画出来的一样,他喜欢的很。
可是这个孩子,终究不是自己的复制品,优秀太多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教导她,其实有时候,何尝不是这个孩子在引导着自己,走一条合适的路呢。
“先回家,马上回家去,不然老爷子岂不是担心,你不用管我。”
拉车的不肯走了,“我得回城去,这日本人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了,我得回城,顾不上二位主顾了,钱退给您,我走了。”
说完了钱拿出来,那祯禧没要,“您收着吧,我们走回去。”
拉车的便一阵烟一样的跑了,他城里面有儿有女的,总得准备一下,第一个就是要去买粮食去。
刚要走,冯二爷一把拽住她,比量了一个手势,然后一下子趴在地上,眉头就死死的皱起来了。
一把拉住了那祯禧就跑,一气儿斜着跑到一个小山丘上。
冬天没要有树枝叶子隐蔽,也没有什么草丛,那祯禧知道是出事儿了,怕是遇上东西了。
冯二爷拉着她趴在山坡上,挡的严严实实的,“千万别出声,好孩子,别说话。”
那祯禧趴在那里,月色明晰,她仰着头看一眼还带着一点深蓝的天空,她永远记得这一晚,漫天的繁星。
那漫天的繁星啊,还有日本人的皮靴,踩在硬邦邦的冻土上的声音。
她想着抬头看天空,可是眼泪忍不住的留下来,死死的咬住了不敢发出来一点儿声音。
她低头的时候,泪打在泥土里,跟着空气一起冻结,看着那一车车的日本兵跟在后面,前面是小跑着的日本兵,那么多,那么可怕。
直拉拉的冲着北平就去了,这里距离北平,没有几公里的地儿了。
她颤抖着拉起来冯二爷的手,在他的手心里面一笔一划的写着,“报信去——”
写完了,挣扎着就要起来,她得报信去,万一城里面的人没有防备怎么办呢?
她瞧着了,这事儿,国家大义的事儿,就不能不去说,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冯二爷一把摁住了她,她平躺在那里,肩膀被他摁着,生疼生疼的,脸上还带着泪,湿漉漉的。
冯二爷低着头,跟她碰了一下脑袋,终究是碰了她的唇,上面带着咸味儿,一触既离,胸腔发出来声音,“我去,你乖啊。”
说完不等着人呢反应,一瞬间起身,一个弹跳飞跃三两步就跨过眼前的沟渠,那祯禧要去拉他,只碰到了一片衣袖。
眼前的人就没有了,她不敢起来,怕下面的日本人看到她。
她哭啊,哭的跟个泪人一样的,怎么能冒险呢?
跟日本人的汽车比赛,去了还能回来吗?
有幸跑在日本人的前面,可是等着找到了守卫军司令,那日本人也濒临城下了,包围了北平城,那表哥岂不是就不能出来了。
她想着嚎啕大哭,生离死别,从来没有如此难过过,就是当初冯二爷不答应她一心一意,她也没有如此绝望过。
冯二爷是练过功夫的人,他走起路来,比那些上过战场的人还要好呢,一气儿到了北平城,城门已经是关了。
他站在下面喊,“日本人来了,去报告,报告,日本人马上就来了。”
有守备军看到他了,等着听清楚了,不由得神色巨变,“多远?”
“不到半小时。”
冯二爷累的满头大汗,心脏里面似乎是个干木头,再没有一点儿水分的,靠着城墙根子喘气。
他还惦记着那祯禧,水都没喝一口,城门始终没有看,他问守备军借马,守备军却好似是乱了。
天津卫的炮声大家都听到了,只是没想到,天津卫竟然这么快就失守了,日本人竟然直接进军到北平,速度怎么就这么快呢。
一下子就慌了,冯二爷眼睛都红了,真的是怒其不争啊,只听得城门打开,守备军逃命一样的出了城门,马蹄声嘶哑。
眼瞧着这些守备军,竟然连话都不说一句,大帅带着人跑了,竟然就跑了。
北平成了一座无人的城,象征意义的抵抗了一下。
他就是个商人,可是此情此景,无论是多么利欲熏心的商人,都看不下去了。
自古以来就有话儿,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守备军驻扎此地,受着北平老百姓的供养,吃着的,喝着的,可是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竟然弃百姓于不顾,老百姓手无寸铁,何其忍心啊。
他看着大开的城门,亲自站在了城楼上,找到了扩音室,“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守备军不战而逃。”
喊完了,下面立马就乱成一锅粥,他谁也顾不上了,一气儿奔着回去,他得去找那祯禧,不然她一个人在那里,一旦被发现了,不堪设想。
他的背后,是一座辉煌的城,辉煌了几百年。
现如今他对着头,跟日本人对着头的走,可是一点儿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