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鸣何在?”
“二公子,二公子串联黑云南郊,于禁卫离京之后就开始谋划太和殿八方甬道的宵卫,太师离府之后,二公子便借着太爷赠留的人脉勾连定海侯胡家、怀远伯曾家,屯兵京畿官道,似是要伏击从江南撤回的御林军。”
“呵,他们倒是算得精细,把能避开我的势力用得淋漓尽致。”
“鹤啟呢,他是不是也插手了。”火影后的人愈发深沉,三个儿子秉性不一,凤举是他的嫡长子,对外向来被看作是他的继任者,但知子莫若父,这三个小狐狸里面最像他的其实是一直不声不响、默默无为的鹤啟。
“三公子劝动了五夫人,一旦大公子与二公子事败,就请老爷与五爷出面压制您的怒火,保住两位兄长。”
“如果事成,他就假借五叔之手,在我察觉之前,利用三法司荡平吏部,是否?”
“主子神机妙算,三公子月前就暗示了大理寺少卿燕长品您有意清查首辅党,并且,开始与河北布政使任重的家眷来往丛密,看着,是要给两位兄长查漏补缺。”
“糊涂,都糊涂啊……”
“主子,重军已至北郊,陆冉与陆苻正在接洽,您是否再多考虑一时,诸公子年幼,此事不急于一时啊。”沈林不轻易开口,在他心里,三位公子的分量还不值得让他违拗主子,只是,主子挑选的流放之地凶险异常,他怕将来有一日,主子会心生悔意。
“不!再把人留在这尺寸之地才是真的毁了他们,凤举已陷入勾心斗角的漩涡不可自拔,我一再给他机会,可结果呢,他终究是让我失望了。”
“明日子时,召集湖湘各支,十一,你持我令符回京,调动分家兵力包围邵府,但有异动,杀无赦。”
“哥,凤举还小,看在嫂嫂的面上再容他一次吧。”赵秉宱面露不忍,他是京中闻名遐迩的“笑面虎”,但对四个侄子那是实打实的宠溺,兄长让他对谁拔刀他都不会有片刻犹豫,可凤举,那毕竟是赵氏寄予厚望的少主啊,他怎么忍心……
“我意已决,都不必再多言。”赵秉安隐忍近十年,就是不愿与孟璋同流合污,那皇位凤举取不取无所谓,但天下民生的隐患他不该视而不见。
赵秉安离朝之前故意搁置了两件事,一为江南谋逆案,二为新法推行,明明都察院都已经铺好了架子,但凤举却拘泥于权柄之争而罔顾大局,他看着这孩子当局者迷,痛心呐!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为了麻痹梦园中那二人,一直放任邵柏博对凤举灌输的种种,以致于他的嫡长子格局越来越小,这一次,他逼着自己下辣手□□,就是冒着磨废的风险逼着凤举不得不涅磐重生。
老师已经收到了他的手札,等京中平定下来,凤举与鶴啟就该启程开始崭新的人生。
政和十年始,少帝垂危,西宫急诏皇储回京。懿旨未出内廷即被虎豹军拦截,国丈姚鼎诚携众郎将贺喜,重辉殿侍女有喜,天子有嗣,中宫贤达,欲将此子养育膝下,特报于西宫知晓。
随后顾首辅上朝,言喻皇太弟得位不正,非能恪承大统,以礼法议,该退位让贤,还位于帝长子。
梦园秘不发丧,赵凤举本以为是他计胜一筹,可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在父亲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
将外戚手中的十万精兵遣出京城,是他最大的败笔,那是盛元澈的底气又何尝不是他最强的依仗,长鸣凑出来的乌合之众,终究比不上北疆杀回来的强兵悍将。
甬道中迫进的铁河兵马让师芎的脸色冷峻不已,当首的大将陆冉也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他出走时带走的颓军如今已是使北境异族闻风丧胆的铁卒。
太师銮驾从北邙山出发,一路六部九卿陆续参行其中,禁军大开九门,铁河直行甬道。
百官亲眼看着太师下令,将拦在行驾前的二公子擒拿上锁,发配玉楼,师芎亲自出面求情,却被一同撵了去。
黑云武勋面面相觑,自觉带着兵马跟走了。虎毒不食子,甭看太师如今对二公子雷霆震怒,但人若是真在北疆出了差池,他们今日这些怂恿胡闹的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话说二公子尚不过总角之年,太师不会真把人往疆场上送吧?
赵凤举站在大殿内,神色呆滞麻木,大臣们隐晦的打量与揣测,此刻在他看来无外乎都是一种嘲讽。
他背向政和帝,眼中酝酿着疾风暴雨,为什么,凭什么,父亲就这么看不上他!
邵文熙老眼昏花,但这一刻,赵凤举身上一半的邵氏血脉让他无奈妥协,他第一次拉起这个外孙的手,摇摇头,告诫他事不可为,宜退!
苟俪旬与卢沛良也怕这位少主意气用事,不得不出面阻拦,太师大业未继,可不能于中途父子反目。
赵凤举骨子的固执,与其父乃是一脉相承,他做了这许多事,就是想在父亲面前争一口气,证明他比盛元澈强过百倍千倍,他不服输,不,他从来就没输过!
赵秉安命重军停于殿外,自己率湖湘党众慨然入内,病恹恹的政和帝倚在御座之上,挣扎着挤出一个笑容来。
“亚父……”盛元澈是赵秉安一手教养出来的,哪怕他的资质平庸却也绝对评不上痴傻,况乎他天资聪颖,很多事一点就通,久未得见的亚父以如此阵势再度临朝,总不会是来匡扶君主的,他终究为亚父所弃,那临行之际何妨再扎上凤举一刀,总要有人陪着他不痛快啊。
“朕都依亚父的意思,若中宫得子,即立为储君。”
赵凤举死死盯着天神一般的父亲,目光中倾诉着请求,哪怕就一回,就一回,遂他的心思,拔掉盛元澈这颗碍眼的钉子好不好。
太师似是没有发觉世子的诉求,挥手让司礼监赵喜从□□请出一道圣旨,废荣王皇储之位,着辅国公世子赵凤举前往江南平息叛乱,江南动荡一日未平,一日不得归京。
嘶,如今的江南已经被荣王杀的遍地狼烟,世子前去,会不会被江南士族生吞活剥说不好,但要世子重整与其不共戴天的江南六道,那绝对是难比登天,何况,荣王手里还有十万大军,世子拿什么来收服这股势力,弄不好激起哗变,世子说不定就成了荣王祭旗的刀下亡魂。
太师对其子未免也太狠了……
“爹,爹!”
“即刻出发,不得停留。”
太师话音一落,顾彦郴就站出来示意校尉将世子带走,宫外骑乘人手早就备好了,长公子此去江南势在必行。
“世子,苏燃与下官会陪着您一同赴任,朴、周几位大人也已先行一步,江南关乎着新法大业,您可不要辜负了太师的期望。”
顾椿在次子站出来之后就眸光闪动,神色由悲苦无奈逐渐演变出一丝侥幸,但转瞬间,他就把这一切藏住。赵太师把世子远黜到两江是江南六道的生机,在此之前,他必须得有所表示。
顾首辅整理衣衫,神色坚毅,看着不甘的世子被强拖出殿外,他匍匐跪下,恭请少帝下旨,晋太师为摄政大臣,超一品镇国公,统率文武,推进新法改革!
顾首辅的倒戈给了士族致命一击,政和帝与满朝文武猝不及防,可想想顾彦郴如今在湖湘中的地位,所有人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政和帝看着越阶而上的亚父,神色怔愣,他拼命压下喉中的刺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他很清楚,自今日起,盛氏再无缘君临天下。元恪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怕是已奏响命运的悲歌。
宫外,两波人马正于城中对峙,赵秉宱早就料到狡兔三窟,邵府中机关重重,想抓邵柏博,非得强军掠镇。
陆符拿捏不准,这到底是杀是擒,世子宫变已败,可就随行的大批人马而言明显太师还没有放弃这位嫡长子,况且,太师府四位嫡出,可都是这人的亲外甥,陆家做得太绝,将来怕在新主面前存下芥蒂。
邵柏博气急败坏,任他机关算尽都没能想到赵秉安心肠如此冷硬,皆是亲子,他怎么下得去手!
在邵侍郎被围困的同时,忠义伯府内三公子也被强制送上马车,甚至来不及与两位祖父拜別,行程匆忙,他只能够给母亲磕了个头。圣上与大兄之间的恩怨他早有所觉,只是没想过父亲这次会震怒至厮,如今,被发落到江南他倒不担心自己,就是怕大兄心结日深,最终苦了他自己。
事实上,当赵凤举在京门外看见湖湘诸师伯的一瞬间,他已泪流满面,这一次,他输得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