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1 / 2)

“圣上所言极是,臣亦以为然。”

赵秉安怎么舍得把瞿国梁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宝贝放走,他打定主意要让顾椿自己吞下这株恶果。

这师徒俩一唱一和,把白脸黑脸都扮尽了,顾椿脸皮再厚也不好再撵瞿国梁走,只好扭着头把人留下了。而被剥夺权柄,一朝落魄的瞿侍郎猛然间死灰复燃,这也让首辅党本就浮躁的人心再起波澜,人心不齐,大势难复,赵太师看着这场面如何能不得意。

重辉殿中,被亚父夸奖的政和帝也极为高兴,虽说以往亚父总让他以天子、君王自居,可出了那道殿门,又有谁真的将他这个娃娃皇帝放在眼里,就连大舅,不也是不由分说就擅自从他的玺印下夺走了东宫五万多强兵吗,而今晨,他在朝堂上初展头角就压制了顾太傅与两江外省官员的进犯,这让小皇帝饱受摧残的自尊心极为受用。

打从太和殿回来之后,高痣跟脚都在飘,这会儿端着药碗一溜小跑,太师都怕他摔出个好歹来,这小奴才的身板倒不打紧,但他手里的药可耽误不得。

“这良药苦口,日后不可再掺甘草。”

刚把圣上从阎罗殿拉回来,是哪个混账竟敢私自减了药量,赵太师拧眉打量后面跟进来的太医,面色十分不善。

太师不虞,殿中无人再敢卖弄,高痣欲言又止,赵太师会意,清空了重辉殿。

“太师有所不知,文昌郡公昨日给宫中引荐了一位名山隐士,不仅学识广博而且传闻岐黄之术登峰造极,太后娘娘已将其延请入宫,为荣王殿下诊疗。”

“可有疗效?”

“成效卓著,只片刻荣王殿下的左腿就复位如初。”说起这事来,高痣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双腿不良于行的老瘫子,竟有着那般化腐朽为神奇的医术,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还是说,这些躲在深山野岭里,不慕名利的人行事就是如此不拘一格?

大内进出的人都会在禁军那里留下明细,赵秉安自持对皇帝母子事无巨细了如指掌,可西宫诏见了这么一号人物他竟拖到此时才知晓,这不仅代表着禁军方面出了纰漏,更意味着永安侯府渗入宫中的暗卫都已不得用了。

赵太师面沉如水,高痣拿不准是否该说下去,可为皇帝诊疗的御医换了一批,这么大的事情总要通禀太师知晓,太后娘娘将这份苦差事派给了他,办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

“将圣上的药方取来,本官要亲自过目之后方能安心。”

任由小宦官在一侧喋喋不休,赵秉安垂下眼帘,藏起了他眼中的惊涛骇浪。

耄耋之龄的老人家,既能让孟希来俯首帖耳,又把西宫太后吓得风寒不朝,他早该想到是谁,只是,内阁里熟识的人尤在,那位怎么就敢光明正大的出来走动。

这偌大的皇城到底还藏着多少噬人的力量,赵氏整整六年的积攒,就这么不堪一击……

政和帝心性敏感,对身旁众人的喜怒哀乐感触最快,他隐隐察觉到亚父在克制,但却不明白亚父的何种情绪需要克制。

毓庆殿自昨日起就脱离了西宫太后的掌控,那位老先生不仅负责调养荣王的身体,还主动接下了经筵学士一职,只受职不取官,算不得重返官场,但赵秉安深觉这层窗户纸马上就要捅破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毓庆殿中不止有荣王,太师的长子二品都尉赵凤举也在其中!

赵太师在宫道上一路疾行,惊动了小半座宫城,而就在内廷永巷的入口,虚弱的孟太后死死拦着他。

昨夜文昌郡公傍晚入宫,她本着自家兄弟慈舅心肠未加设防,结果直接被逼宫夺权,事到临头才发现赵喜根本指挥不动司礼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元恪与凤举被带走,整整一夜,她被人困在西宫里,在绝望中反复煎熬。

“你不能去,不能去……”

孟氏后悔了,她当初不该去梦园请太公出山,也不该顾念血肉亲情让孟希来领兵,如今如果凤举遭遇不测,那她与元澈母子只怕也会被太师抛弃,届时,母家不依,前朝无力的皇帝会落到何等下场,她想都不敢想。

往好处说,毓庆殿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那一步,孟璋既然花大力气把元恪的腿掰回来,又怎会轻易要了他的性命。

赵太师克制隐忍,直至蒙括率禁军卫队赶至,他一把将孟太后抄至身后,示意兵马长驱直入。

笑话,与那样的疯子谈什么常理,赵秉安打定主意若是凤举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灭了孟氏一族,他还年轻,大不了收拾旧山河,重头再来!

孟璋窝在竹椅上,对赵秉安的选择毫不意外,他从小看着这人一步步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早就摸透了他的软肋。

沈炳文胜在无情也败在无情,但赵秉安这个小家伙,用父亲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至亲者至谋,他要败也只能败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孟璋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好了,当初他引苏煜抢夺这门婚事就是为了把邵柏博的妹妹与赵秉安牢牢拴在一起。邵子谦是他为盛家皇室精心培养的梦魇,也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一把朝堂利刃,他的存在保证了计划的完美实施,但对于孟家的将来而言却无异于埋下了灭顶之灾的引信。

赵明诚不同,此人是承袭他政治衣钵最合适的人选,他护短但心胸开阔,精于为官之道但原则未泯,从各方各面来讲,由他完成自己早年的政治蓝图都是最合适的。

为了让赵明诚快速成长,孟璋离间了赵沈、赵邵之间的关系,将一股股势力喂给他,司礼监、苏家乃至于湖湘与寒门,孟璋筹谋三十余年,未曾像如今这般感慨光阴易逝,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所以从此刻起,这个他倾尽所有安排的孩子该按照他安排好的路来走了。

而摆在眼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履行自己曾许诺的婚约。

第301章 江山为妆

禁卫破门而入,赵太师不顾西宫的拖拽执意要进去, 却在踏上石阶的一瞬间被突然从里面蹿出来的长子扑了个满怀。

赵凤举享二品俸邑, 出身尊崇, 入宫说是伴读, 但日子过的比皇子都逍遥,若非太师对其课业盯得紧,这孩子怕是早就如荣王一般被人挑唆着长歪了。

说起来,昨夜宫变发生的悄无声息,荣王至今仍在内室休寝,整夜都要小都尉陪着,这位刚熬过正骨之痛, 约摸得昏睡几日。

毓庆殿中万籁俱寂, 赵太师要寻的人不知在何处, 突然间,东间廊阁推开了一扇镂花木窗,八九岁的蓝锦小宦奴从二楼拾级而下,呈给赵太师一块玉饰, 那块玉佩正是昨夜从大公子身上取下来的。

赵太师眉捎耸动, 神色沉重,他自以为没有动用过孟氏的人脉这桩姻缘便会随着神宗当初的赐婚旨意作罢,却未曾想过,孟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父子。

心爱之物摆在眼前,赵凤举并没有急着讨还,他摇了摇父亲的大手, 眼神中虽有疑问但更多的还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虽说文昌郡公许给他许多贵重的小玩意,但赵凤举可不像元恪那般容易讨好,舅父常言“小人奉君以利必百倍图报”,何况父亲早就叮嘱过这块玉佩要贴身藏好,不能轻易示于人前,那昨夜那个老先生又是缘何能在他颈下直接掏出这物什,舅父说这是孟家的东西,那是不是可以推测昨夜进殿的那些人都与孟家有关……

临危不惧,胸有沟壑,年仅三岁的赵凤举实在是比盛家二子强出太多,孟璋处在窗后,对那个小娃儿越看越欢喜。

就巫咸的卦象看,“东渊潜幼龙,雏凤佐腾霄”,孟氏的气运会在此子身上大盛,父亲当初高瞻远瞩,一眼洞悉赵明诚的软肋,这门婚事若成,孟氏当百年无虞。

邵柏博一心要让其外甥成为九五至尊,可惜他杀人有余,执政不足,就算没有孟璋暗中提防,他也未必能在这几年收拢陇西那盘散沙。说到底,赵明诚在朝堂中纵横捭阖的功力要远胜过其妻兄。

当初放邵子谦出笼的时候,孟璋就在留心为其打造一套专门驯养的钢匕铁囚,赵邵氏女,无疑是最完美的棋子。

邵子谦当初缘何远遁江南,孟璋心知肚明,赵凤举是邵子谦千辛万苦盼来的心头肉掌中宝,为了这一半血脉,什么他都能忍受,而赵凤举,原就注定该是他孟氏的乘龙快婿。

这些年,赵明诚确如他少年时应允的那样一路扶持孟家前行,但无奈,孟家膝下三代尽皆庸才,孟希来勉强能做个傀儡,但一旦自己西去,孟氏失怙,不出两年必躲不过族灭人殒的下场。

承诺虽美,终究不如婚姻的羁绊。以赵明诚的人品,只要道萱嫁入太师府,诞下一儿半女,孟氏的安危与他们的政治宏愿便兼可两全。

孟璋今夜大张旗鼓的动作,就是为了给赵太师提个醒,京中不是他一家独大,孟氏还攥着大半边天呢,想毁约,那也得掂量掂量赵氏能否承受得起这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