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腼腆的说:“我看那边太冷清了,都没什么人说话,大家都是来应试的,相互之间认识一下也好啊。对了,翰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周翰仑苦笑,清朗自小被顾伯父养的太实诚了,有些事,不能以常理论之。那边站着的最不济都是四品实官家的子弟,他们不说话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说,而是因为自矜身份,不愿在我们这群下等人面前失了体面。
这话不能直接说给好友听,不然以清朗的性子必定心里不好过,而且马上就要开考了。周翰仑刚在想如何婉转的表述一下,就听见旁边有人隐呛怪气“顾清朗,你可歇了这门心思吧,就你这样的,送上门去巴结,人家那群大少爷都不见得爱搭理你。”
“傅家俊,你别拿你那龌龊心思来思量别人,谁想去巴结了,我只是觉得大家一同应试,是缘分一场,将来说不定就是同年呢,上前打个招呼怎么了。”顾清朗就算一开始的时候有点想结交那群人的小心思,那也只是想认识一下,但要说他想巴结权贵,他是绝对不认得。
刚才出声的学子撇了撇嘴,这话鬼都不信,你不想巴结权贵,你往那边去干吗,真当大家都瞎啊。
其实队伍里有不少人都想去旁边打个招呼什么的,毕竟都是从县城或是乡下村子里出来的,见过的最大的官可能就是里正或是县官了,现在旁边冷不丁站了一群高官子弟,心思活络的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可能会让自己一飞冲天的好机会。要是能和这群贵人交上朋友,那能粘上多大的光啊,说不定人家稍微开开口就能给自己个官做。再退一步讲,不能做朋友做下属也行啊。老人不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怎么也比自己回家种地强。
可惜了,那群公子们半天也没向这边望一眼,白瞎了自己做的准备。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个书院的同窗,这次又是一起出来的,当以和为贵嘛,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还是专心等着吧。”周翰仑虽然觉得这次清朗做事欠考虑,但毕竟两家是世交,清朗又随自己一同长大,人品还是信得过的。这傅家俊虽是个小人,但毕竟他哥哥是院长的得意门生、乘龙快婿,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得罪狠了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用不着你操心,顾好你自己得了。我可不像姓顾的,几句话就能被你哄得晕头转向。收起你那一套小把戏吧,天天装,你也不嫌累。”
傅家俊对顾清朗只是单纯的看不惯,认为他太假正经,在书院里他就时不时的去撩拨他一把,别看他把话说得很难听,其实也就那样,再深的情感也没有。但对于周翰仑,他却是深恶痛绝。他是走后门凭关系进来的不假,可你周翰仑凭的不也是永安侯府的势吗,自己好歹还是书香世家呢,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商贾贱籍家出来的,偏偏这个人极会装腔作势,收揽人心,搞得每回出什么事,先生们都以为是自己在挑衅。时间一长,原本身边的朋友也不相信自己了,要不是书院了还有大哥在,自己还不知道会被他设计成什么样呢。
“你……”眼看着顾清朗的拳头就要挥出去了,周翰仑赶紧把他拉走了,这可不是在书院,考场寻衅,视为藐视王法,按律最轻的也要下狱半个月,往常因为这件事被罢免考试资格的也不是没有。
“好了,清朗,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咱们也别自讨没趣。我们到一边去等。”
“可是他那样说你……”
“被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再说了,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县试,你现在这一架打下去,前程是不想要了吗。”
顾清朗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还有翰仑提醒自己,不然差点铸成大错。想想这次吵架的缘由,他又扫了那边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
“翰仑,你家不是和那什么永安侯府有亲吗,我听说这次永安侯府的十少爷也来了,怎得没见你去拜会他。”
周翰仑抬头看了看那边站在前面的一道身影,心里苦笑了一声,自己算哪门子亲戚。小姑姑当年能嫁入侯府实属侥幸,这些年也就是生下了表弟才算是过上了点好日子。姑父的荒唐名声自己从小听到大,可就这自家还是远远的高攀了,每年流水般的银子送进了侯府,所求的只不过是能让姑姑保住她正房的地位,让外人能看见自家是受侯府庇护的。
虽然对外也说两家是亲家,可谁不知道就是说法好听罢了。人家永安侯府的亲家是有名的勋贵、清流,怎么会承认自家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身份。当初,祖父决定让子孙脱离贱籍,耗尽了半生家财捐了个四品典籍,可有什么用呢,自己和兄弟们连京城偏角的一家小书院的门都敲不开,一时为商,一世为商,永远被人看不起。
最后还是六十高龄的祖母拖着病体求上了侯府,小姑姑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让赵四爷开口给自己办了现在这所书院的学籍,就这在兄弟里都是头一份了。
那边那位可是侯府嫡出三爷的嫡子,出身高贵,曾听小姑姑提起,读书是一等一的好,自家姑父又是庶出这尴尬的身份,要是贸然上前,被扫了面子没什么,但要是惹恼了这位,给小姑姑惹出麻烦来就不好了。
周翰仑刚想胡诌几句,把好友忽悠过去算了,结果就听见,礼鼓高响,是考门开了。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赶紧排好队等着验身。
两边队,虽然说不清楚是哪边先来的,但人家科吏也不看这个,恭恭敬敬的对左边这一队弯了腰,伸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其实哪用验呢,这边公子都是知道规矩的,除了身上的几层单衣什么都没带,不对,是除了装满银子的荷包其他什么都没带。
因为准备的好,这边进度就很快,不一会儿就临到了赵秉安。看着手上的户籍,官府发的准考明诏,祖父超一品永安侯赵汝贞,父正三品工部右侍郎赵怀珺,京城武安区冼马巷出身,甲午年庚辛月生,赵秉安。吆,又是一位大官家的,检查的小吏赶紧把腰又弯了三分,等到赵秉安自己解开衣领让他看清楚后,就赶紧把这位公子请了进去。
入了考场,还有专人把他们领到对应号码的号房里,当然这只限于特殊服务,就这一段路,赵秉安就打赏了五两银子。至于那些掏不起钱的学子就只能自己一个一个的找了,至于会不会延误考试时间,哦那是他自己方向感有问题,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赵秉安坐在号房里,整理者刚刚被调换了的文房四宝,虽说不算上等,也比普通号房里用的那些好多了。外面那些应考的人其实不管准备什么都是带不进来的,笔墨纸砚就算强要带进来,恐怕也会让那群吏员毁得七七八八。这不属于私怨,也不是因为看他不顺眼,而是从本朝立国之初就定下的铁律,科场严查舞弊,绝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当然科场里的文具一开始都是一样的,但架不住总会有一些“不小心弄坏掉了”,需要替换补缺的,这时候银子的作用就出来了。
既然历代大家都是这么干的,赵秉安也没打算搞特殊,反正也没有多少银子,就当求个心安。
把一切都整理好之后,赵秉安开始盘坐在垫子上养神,脑海里回放着他以往所做的努力,回放着娘亲、婶娘、姐姐还有父亲的笑容,回放着邵雍这些年教导他的模样,定定神稳稳气,他告诉自己,这一次决不能失败。
“嘭,嘭,嘭……”鼓楼的大钟敲响了,县试正式开始。
第25章 县试(二)
钟鼓鸣毕,考场封锁,未到考生禁止入内。
巡检小吏最后清查了一遍场次,示意县尊一切准备妥当了。王开远点了点头,旁边县丞亲自端来金盆,两人焚香洗浴,然后恭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历时半个时辰后圣旨终于宣读完毕,王开远在心里暗骂那些翰林院的小崽子,没事拽什么文,偏挑那些犄角旮旯的词用。自己离开翰林那么些年,要不是昔日功底还在,今儿非得出个丑不行。
旁边师爷咳嗽了一声,示意大人该鸣啰开考了,王开远当然知道,上下检查一下自己全身没有什么不妥,就走到科场中央校场,接过兵卒递过来的登第锤开始擂鼓,“咚,咚,咚”连续三声响彻科场。巡检的吏员听到鼓声便开始沿着自己旁边的号房开始派发试卷。
童生试是科举之路的首场,所考并不杂,但却是最难猜测结果的,因为它不像乡试侧重经义,会试侧重策论,童生是什么都考,而且各科题目的比重权最后由主考官决定。所以每到科考之年,凡是和主考官沾边带故的书往往都供不应求。
不过今天是第一场,如果县令是想求稳的话,一般就只能在帖经或者墨义里选了。所谓帖经,是主考官掩住经书任一页,用铭文遮盖全文,仅留一行,再裁纸为帖,盖上三五字,令考生写出来。墨义呢,就是从经书里编出若干个问题,要求考生用原文作答。这考的都是基本功,放在第一场既可以让考生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也堵住了悠悠众口。
果不其然,赵秉安拿到卷子一扫,咦,“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考墨义不稀奇,可他居然撇过了《大学》,而选了《中庸》,这位王大人也是聪明人啊,这场考试倒是有趣了。
赵秉安为什么说主考官是聪明人呢,因为历年来,科举应试虽说是以四书五经为主,可这四书五经本身也要分个四六九等,最简单的当然就是《论语》,稍微难一点的会选《大学》,而《中庸》《孟子》不是没考过,只是很少,因为这两本书里面的内容有时候会有些政治敏感,到时候这些小孩子一不小心写出点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那就不好了。
那为什么还要考它呢,因为他就是在等你犯错误啊。王开远手上只有八十个名额,就算全给了那些权贵也是不够的,更不用提寒门学子了。但是,到时候榜单一放,要是一个寒门都没有,那御史台督察院恐怕就要请自己去喝喝茶了。
既然如此,我就在第一场把题目难度的标准稍微抬高一点,反正我是在体制内出的题,他们答不出来,就不管我的事了。这也是王开远的无奈,名额就那些,总要刷一批人下去,只是幸好自己还有后手,到时候可以挽回一二。
赵秉安拿到了题,也没着急写,他先回顾了整篇文章,看看中间是否冲撞了他祖父、父亲和叔伯的名讳,不要小瞧这点,前朝曾经有个姓唐的大才子,一路高歌考到了殿试,结果也不知是高兴过头了还是怎的,居然忘记避讳他父亲的名谓,被当殿揭发后惹得皇帝大怒,认为此子不忠不孝,枉有才华,人品无德,直接罢了他的功名扔出京城了。那之后,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达官显贵对于讳饰这件事都是秉着宁杀错勿放过的态度。所以由不得赵秉安不慎重啊,直到再次确认无误后,他才开始在草稿纸上默写通篇经义。
专心做事的时候,时间过得最快,等到赵秉安腾券完最后一句,放下毛笔,忍不住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刚才写的入神不觉得,现在回过来些神,就觉得全身的肌肉都有些酸痛,想想也是,毕竟端坐了几个时辰了。
抬头看看外面的日晷,快到午时了,已经有不少人交了卷。赵秉安倒是不急,他查完卷子,又歇了一会儿,等到把自己的仪态调整好了,才气定神闲的把卷子交给了主考官。这份淡然的气度倒是让王开远颇为欣赏,再看看卷子上的籍贯信息,就更是亲切了,不过这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他微微笑着朝赵秉安点了点头,就算是记下了。
赵秉安又不是真的毛头小子,主考官一笑就心神荡漾,以为自己怎么怎么样了。恭敬的施过一礼后,他就慢慢踱回了号房。开始养精蓄锐准备下一场。这倒是让王开远更高看一眼,这孩子不愧是出身名门,小小年纪,气度倒是比许多大人都端的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