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说不愿闻是复之“恶言”,表面上是制止了是复胡作妄为,然而知子莫若父,知父亦莫如子,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是复聪明绝顶,哪有看不破的?老头子的意思:这种事儿你自己瞧着办吧,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过,毫不知情……
于是翌日是勋便依照桓范所建言,主动上奏曹髦,请求罢废刺奸、校事:“监察之权,本在御史,不当别设——令出多门则乱,事分多司则殆。请即废罢,并于御史可也。”
曹魏的这个特务机构从曹操时代就名声烂大街了,士大夫无不切齿痛恨,每欲除之而后快,所以桓范提醒是勋:“今内、外朝皆欲罢校事,以卢慈范所见,天子心动,事将成矣。主公为相,此事当成于主公,可收士人之心,若不即言,恐将归功于崔季珪矣。”
是勋一听啥?我再不发话这桩大功德要被算在崔琰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赶紧连夜草就奏疏,第二日便递入宫中,随即放出风去,群臣纷纷附和。曹髦在犹豫了几天以后,终于准奏,即将刺奸、校事从门下省分离出去,并入外朝的御史台。
诏自中书而下御史,御史大夫桓阶大喜,当即拍案道:“不想彼等竟落吾手!”当即下令全官署都要行动起来,深挖那些特务的不法情事——想我等把他们当同僚?门儿也没有啊!往日殿前恶犬常暴起伤人,如今这狗落我手里了,我会继续拿它来守门?扯淡呢嘛,还是赶紧烹而食之吧!
消息才传出去,最遭人恨,还曾经促使丁仪诽谤曹丕的刘慈、刘肇兄弟,当即就饮药自尽了,其余刺奸、校事等是人人自危啊。只有卢洪不着急,他等着是勋救他一命。
早在是勋奏上的同时,就已经派儿子是复去跟卢洪打过招呼了,说我一定会救你的,计划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卢慈范为此才肯隐忍,没有立刻暴起,反咬一口。果然,诏书下达的当晚,是复就去拜见桓阶,问他:“公欲族诸刺奸、校事耶?或得活乎?”
桓阶说了,那些坐公案后面的刺奸,自徐邈以下,多有为恶不著的,我会按实审断,给他们网开一面,至于校事——“皆不可活!”
是复拱手道:“自赵达死,卢慈范虽掌校事,然刘慈等上则蛊惑圣心,下则跋扈自为,即慈范亦无可约束也,是诸人之罪,未必慈范教唆。且彼初为程仲德门下客,家父尝受太宰(曹德)征为督邮,亦仰其力。今闻公欲诛尽校事,家父乃垂泣而叹,曰:‘慈范终不可免矣,然吾与之相识微末,相交亦久,能不惨然?’复不忍见家父伤悲,以是求肯桓公,放之可也,望免死耳。”
桓阶跟是勋那也是老交情了,说不上同党,也算友朋,虽然是复口称是自己不愿意看到老爹伤悲,所以才主动跑来求情,但背后必然有是勋的指使啊,桓阶也不好一口回绝。沉吟一会儿,才算勉强松口:“卿言是也,天子始放校事归吾,若并杀之,恐圣心不怿……然不可使掌法,亦不可为长吏。”
我可以饶过卢洪一命,只把他赶出京城去,但以这人过往的恶行来看,他不适合当司法、监查部门的官员,也不适合当主官——要不然,扔外地去做个闲职吧。“无咎可自往讽吏部也。”
吏部那就更好说话啦,新任吏部尚书董昭,本来就跟是勋穿一条裤子,两人打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代就勾搭在一起了,是复跑过去一说,董公仁当即应允,还问:“放之何处为宜?”你想给卢洪个什么官儿,自己提吧。
于是卢慈范的组织关系才刚转到御史台,吏部一纸文书,就把他轰出都城了,外放到偏远的洪州庐陵郡去当功曹。这时候的郡功曹跟州别驾相同,都是可设可不设的闲职而已,名义上为郡守佐官,其实也就只能每天坐办公室喝茶、看报,干领俸禄而已。
公文行至御史台,卢洪不惊反喜,赶紧收拾行装,只带了两名从人,一大早便乘车离开洛阳,飘然而去。就在卢洪出城的前一天,是复先回了趟城外别院,召来几名心腹健仆——那都是当年管亥手下黄巾徒众的子弟,对管巳、是复的忠诚心,更要超过了对他们实际的主子是勋——细细叮嘱一番。
第二日一早,他还特意躲藏在洛阳南门外,一直等亲眼瞧见卢洪的马车出了城门,沿大道而行,这才返回城内。才到自家府前,便见一人牵马从门内出来,见了是复赶紧拱手为礼。
是复见此人年方弱冠,面如淡金,中等身材,手脚皆长,乃是不久前才刚通过诸葛瑾的介绍投入父亲门下之客、子瑜族弟诸葛诞是也。他急忙下马还礼,随口问道:“公休何处去?”
诸葛诞说了:“诞受主公所遣,追赠一绨袍于卢慈范也。”是复嘴角轻轻一撇,伸手朝城门方向一指:“吾才见卢慈范出南门而去,公休速追可也。”心里却说,老爹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卢洪送饯别礼啦?难道要用来裹尸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