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例而言,一介白身,即便你家财万贯,或者与皇室为姻亲,或者跟天子为至交,照样不得戴梁冠、着赭服,印信不得用金银,府门不可涂朱漆,楼不可起三层,车不可配双马……
其实越是进入朝代繁荣期、社会成熟期,逾制之事便越是屡见不鲜,直到朝廷都法不责众,无可管理的程度。比方说明制非天子、诸王不可着黄衣,庶民不得穿丝绸,但到了明朝中期以后,尤其江南繁盛之地,普通士人而着黄衣的也不在少数,无功名的商贾、平民也日常穿丝着锦。只是在王朝初兴,制度相对严格、社会财富也相对匮乏的时代,这套规矩还是照常执行的——比方说现在的魏朝。
所以同姓诸侯虽无官职,其舆服制度皆高于三公;异姓诸侯前五等同于三公,后三等同于九卿;至于三等民爵,庶民得之,可分别比拟刺史、守、令。不过不食租税,使得民爵对真正的老百姓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因工商致富的寒门,以及暂时在朝中失势的世家,却肯定削尖了脑袋也想得到。说白了,那也是有钱人才喜欢并且玩儿得转的花样。
因此是勋好说歹说,才使得陈群多让一步,允许得民爵则减赋税,算是也给穷人留下一点儿念想。
新的爵位制度,就等级划分,其实算十三等:郡王、县王、县公、乡公、乡侯、亭伯、亭子、男、关内侯、关外侯、上勋、中勋、下勋。拟定后上报曹操,下百官定议,然后制诏颁行。
就此任命朱褒为牂牁太守,封定南侯(关内侯);雍闿为永昌郡守,封恭肃侯(关外侯);爨习为益州郡守,封戴翼侯(关外侯);刘胄为越巂郡守,封宁惠侯(关外侯);拜高定慕义侯、狼岑勇义侯——亦皆关外侯等也。
随即由是勋暗中牵头,首先在河南地区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爱国募捐运动,尤以跟随他通过工商而立业发家的寒门为主,纷纷向朝廷捐输财物,以求得爵。陈群急了,就去找是勋理论:“此鬻爵与卖官何所异耶?”是勋说当然不一样啦:“若以财货得官者,履任必刻剥百姓,以复其利,是以历代皆目之为恶政也。然以财货得爵,不过减免租赋,并可超制耳,于国何害?”
再说了,人家主动向朝廷进献财物,就应当鼓励啊,难道还推辞不要不成?而既然输纳了财物,就是于国有功,功而不赏,朝廷还有什么威信哪?“且事干礼部,长文不当涉也。”爵位系统不归吏部管,而归礼部管,制度既已确定,那就不是你可以随便插嘴的啦。
最后还警告陈群一句:“‘卖官鬻爵’四字,长文切勿奏上,免触天子之怒也。”陈群听了这话,倒不禁后背一凉,只得喟然而退——曹操的老爹曹嵩如今被追尊为太祖简皇帝,想当年在汉朝那也是花费万金,给自己买到了太尉的显职,位列三公,你如今要提这路事儿,万一曹操当你是在讽刺他爹可怎么好啊?
其实是勋一直提防着陈群呢,因为对方乃是世家豪门利益的代表人物。但陈长文本人虽然对是勋某些政策并不以为然,却还没有明确的阶层概念,没想着直接与是勋为敌。两人就表面上看起来,虽有争斗,但属于正常的理念冲突,还到不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更无忠奸之分——是勋在人前偶尔还是说说陈群好话的,陈群即便在私底下,也经常称赞是勋,他甚至说过这样的话:
“时移事易,旧制更变,然商鞅变秦政虽利国而身死,秦人怨之深也。要知更制不易,须徐徐而为之,经验累积之,然后可成。此桑弘羊变汉政而终于身死名灭故也。能遽变制而民不怨,国便用者,吾唯见周公与是宏辅也,其乃生而为圣者乎?”
当然这话也只能私下里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来——把是勋比拟周公,你是真敬佩他啊,还是想捧杀他啊?周公可是曾经摄政七年哪,最近经是勋的考证,还可能“实履天子位”,这话要是传到曹操耳朵里去那可怎么好!
虽然屁股决定了脑袋,陈群是某一阶层利益的代表,但就理论上而言,他也是纯出公心,是为了国家昌盛,而非光打个人利益小算盘的小人,加上又如此晓事,是勋也不好明着打压他——而只能暗中提防他。倘若“卖官鬻爵”四个字真能使得曹操勃然大怒,或许是勋就不提醒陈群啦,由着他去撞墙,问题此亦在未知之数也。所谓“伴君如伴虎”,说不定真能触了曹操的逆鳞,也说不定屁事儿没有,所以是勋才警告陈群,其实是逼他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