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六月晦日,汉天子第三次下诏,使张音持节送往安邑,册曰:“皇帝问魏王言:遣阶奉壬申书到,所称引,闻之。朕惟汉家世逾二十,年过四百,运周数终,行祚已讫,天心已移,兆民望绝,天之所废,有自来矣……今使音奉皇帝玺绶,王其陟帝位,无逆朕命,以祗奉天心焉。”
曹操按例三辞。翌月,天子四册:“甲戌,册诏魏王曰:天讫汉祚,辰象著明,朕祗天命,致位于王,仍陈历数于诏册,喻符运于翰墨……今使音奉皇帝玺绶,王其钦承,以答天下乡应之望焉。”
张音也够劳累的,许都、安邑,来回跑了整整四趟;相对的,曹家呈递辞表的桓阶却比他少跑一趟——因为三辞三让,礼数已尽,曹操不会再四让了。
这时代因为崇儒而自然形成了很多虚伪的表面文章,比方说天子诏命重臣,或者封侯拜爵,所命者就往往三辞三让,以示谦逊——刘备三顾茅庐,孔明乃见,说不定也是受此影响。在原本历史上,曹丕觉得帝位禅让嘛,不同封官命爵,所以画蛇添足,搞了个五命四辞——曹操可没有他儿子那么文艺范儿。
于是即于安邑城南筑受禅台,七月壬午,五十六岁的曹操升坛受禅,公卿、列侯、诸将、匈奴单于、四夷朝者数万人陪位,燎祭天地、五岳、四渎,称帝代汉。遂制诏曰:“上古之始有君也,必崇恩化以美风俗,然百姓顺教而刑辟厝焉。今朕承帝王之绪,其以建安十六年为延康元年,议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同律度量,承土行,大赦天下;自殊死以下,诸不当得赦,皆赦除之。”
随即以弘农新安邑万户,奉汉帝刘协为新安公,行汉正朔,可以天子之礼郊祭,上书不称臣;封刘协四子皆为列侯。定都雒阳,更名“洛阳”,翌月乃命营建洛阳宫室。
消息传来,这时候是勋与吕布所命送亲使杨岳,带着十多车嫁妆,以及吕氏小姐的香车,才刚进入关中,还没走到槐里呢。是勋听闻此事,不禁咬牙,心说老曹你着的什么急啊,竟然连我都不等……早知道就不把联姻成功之事提前派快马去通报你知道啦!
是不是那老东西故意想把我排除在外呢?他究竟对我有啥不满的?
虽说定都洛阳,但宫室尚未营建,曹操目前还是居住在安邑城外的铜雀台上。于是是勋一行匆匆而行,不日即渡过黄河,进入河东郡,散骑常侍苏林奉命迎候,并且通知是勋,说陛下正在铜雀台等着你哪,可速往谒。
是勋整顿衣冠,随着引导者前往铜雀台,到了地方一瞧,果然宏伟壮丽,与众不同啊。其实这年月没有什么太高层的建筑,比起后世动不动二十层以上的摩天大厦来,高度要差得很远,但架不住范围广阔,占地面积大,乃可弥补高度之不足也。
铜雀台上下两层,层高超过两丈,此外还有一层实心的夯土地基,加起来也有二十米啦。估计没有后世故宫三大殿来得高峻,但并非孤零零独一建筑,左右各有高台,以飞桥相连,描以彩绘,如虹如霓,瞧着就比明清时代的建筑更显宏伟、壮丽,矫矫不群。
可是地基打那么高,又没有电梯,走那一层层的台阶就是一桩苦事。是勋估计曹操住惯了这么高的建筑,将来洛阳皇宫必然加码——日后上朝,不知道得多辛苦哪。
宦者迎上,领他进入宫殿,曲曲折折兜了好几个圈子,方始见着曹操。老曹倒还是老样子,不修边幅,光穿着一袭素白的短衣,丝织长袍披在肩上——这袍上也没有描龙绘凤,只是点缀了几片云朵而已——头发在头顶随便挽了个结,也未插簪,也未着冠。
真跟凉公吕奉先有如天壤之别。
是勋疾趋而前,拜倒在地,口呼:“陛下顺天应人,得践至尊之位,勋恭贺来迟,死罪也。”曹操一抬手,说起来起来,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你我至亲,不必行此大礼。随即招呼左右:“看座。”
是勋说我还是站着得了——他倒不是畏惧权威,或者有什么受虐倾向,可是如今的曹操终究与往日不同,身居殿堂,盘膝于高榻之上,是勋心说我要坐下了,就得仰着脖子跟你说话,累不累啊。
等等,其实这意思是……不可随便抬头以睹天子之面?是这个用意吧?
正在犹豫,曹操倒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禁“哈哈”大笑,光着脚就从榻上跳下来了,一把攥住是勋的手腕:“宏辅,与朕共坐可也。”是勋还待摆手推辞,却当不得曹操大力,只好也偏在榻边上坐了。
曹操轻叹一声:“自董卓造乱,汉室凌替,朕起兵关东,忽忽已二十年矣——不想竟有今日。”是勋心说你装的什么大尾巴狼啊,嘴里却道:“陛下奋发武怒,运筹神策,保乂社稷,弘济艰难,是以天命攸归……”虽然滔滔不绝,其实对这番谀词也实在反感,说着说着,就忙不迭转入了正题:“今奉使发凉,迎吕氏女为太子侧妃,幸不辱命。”
曹操一扬眉毛,说啊呀,你要不提,我还真忘记册立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