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怕弟子不才,坏了老师的名声,人各有贤愚不孝,老师是不必负完全责任的。想那孔门七十二贤之中,还有大白天睡觉的宰予呢;想那大儒卢植,还教出来一个彻底粗放的公孙瓒呢。我是宏辅门下就全都是俊才?别要求太高啦。
检查完功课,日已过午,是勋便即邀请曹髦共食,扯开腮棒子进了当天的第二餐。瞧起来曹髦这小子挺喜欢来是府上蹭饭的,终究无论父亲曹昂处还是祖父曹操处,都不是很讲究日常饮食,唯有是勋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喜欢发明新菜色——小孩子又哪有不喜欢饱口腹之欲的呢?
等吃完午饭,曹髦便即辞去,是勋得以仰在榻上略略打个小盹儿。等到起身,仆役来报,说弟子们都已经聚齐啦,请您赶紧过去讲课。
这回所对面宣讲的,都是些成年弟子,绝大多数仍在太学读书,也有几个已然出仕为吏了。是勋名气既盛,四方前来求学的士人自然络绎不绝,他也不好全都打了回票,于是择其才貌都在中人以上的(长太难看的,实在有碍观瞻,是勋也不肯收,而估计此世也无演义和传说中的张永年、庞士元啦),以及某些托关系过来不好回绝的,都收作挂名弟子——跟诸葛亮、郭淮、司马懿等人不同,不经拜师大礼——送入太学深造,每当休沐之期,乃可以来他府上听讲大课。
授课地点依然在前院之中,正中摆着高桌、交椅,周边好几圈鲜卑贡来的毡毯,弟子四十余人半环绕而坐。再往外还自挟草席,坐下了一百多人,身份各异,尽皆慕名而来者。
自从是勋前两个月从关中而还,朝中亦暂无大事,他就想着开课授徒,宣扬自家独特的理念。本着夫子“有教无类”的原则,也仿效老师郑玄在高密授课的往事,特意关照,除自家弟子外,有想来旁听的,不论身份,一律放行。
只是其名既盛,消息一传布出去,瞬间便士林轰动,光跑门上来打听具体授课日程的便满坑满谷,愁得管家鱼他前去禀报是勋,说这要是全都给放进来,把咱府上拆平了估计也安置不下啊。是勋闻报也不禁皱眉,就想另外挪个地方——比方说跟当初郑玄在高密似在,跟城外找片打谷场……可是转念再一想,孙汶不在身边,家中再无那般大嗓门儿可以转述自家所言啦,那我想让所有人都能听得到课程,非把嗓子喊哑了不可——何必自找麻烦呢?
于是只得关照鱼他,说想来听课的,让他们先报名拿号,一次最多放一百五十个人进来。鱼他跃跃欲试,说咱干脆收报名费得了,如此便可筛选掉大部分穷书生。是勋朝他一瞪眼:“焉敢胡为?!”你想坏我的名声吗?鱼他这才打消了发财的念头,唯唯而去。
不过私底下,他放号的时候有没有收钱,是勋就懒得打问啦——只要不在明面上,随便你怎么搞吧。
想当年大儒马融讲经,堂内陈设奢华,他自己高踞于上,四周设置绛色纱帐,前列学生,后设女乐——讲课还带配乐的,以示其高雅也。是勋倒没这种富贵病,唯一与众不同处,就是坐于椅上而非榻上或者枰上。本来嘛,老师坐舒服一点儿,才能更有精神头授课,而且即便坐累了,也可干脆将双腿盘起,在这年月亦不为失礼也。
当日是勋来至院中,学生们和旁听生们全都肃然起立,鞠躬如也。是勋摆摆手,便即落座,众人也坐。随即是勋左手端起桌上的水杯来,喝口水润润嗓子,右手抄起一方镇木,重重一拍——“啪”的一响,四周当即鸦雀无声。
这方镇木乃是勋新制的,就跟后世“惊堂木”作用相同。是勋有时候还琢磨,就差手里再捏把折扇啦,吾乃可充一说书人也——只可惜折扇这玩意儿,他还真没有兴趣去发明。
随即痰咳一声:“今日所讲,为华夷之辨。”伸手一指:“何者为华,而何者为夷?谁能为我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