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髦字彦士,为魏文帝曹丕之孙、东海定王曹霖之子也……当然啦,那个曹髦这会儿还压根儿没出生,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大粪呢——开玩笑,曹丕连儿子尚在冲龄,哪儿冒出来的孙子?
是勋眼前这个曹髦,原本不应当存于世间,在这条时间线上侥幸而生,结果硬生生抢了他堂侄的名字,也算异数。此子乃曹昂嫡子也,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昂青年即殁于宛城,因此并无子嗣留下。而在此世,曹昂顺利脱难,娶了南阳何氏之女为妻,生下这个曹髦——是勋这回还是头一遭见到。
要说这何氏女,确乃大家闺秀,其祖父何颙,曾为袁绍之友,辅之共诛阉宦,名满天下,后遭董卓幽系,忧愤而终。何颙初遇曹操,即云:“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还向曹操推荐:“颍川荀彧,王佐之器。”所以曹操对这位何长官那是非常感激的。其后荀彧为尚书令,遣人西迎其叔父荀爽入许,并迁葬何颙尸骨,何氏遗族,稍稍归拢。曹操因知何颙有孙女与长子曹昂年岁相若,便亲自下聘,娶为儿妇。
要说曹昂终究是曹操的亲生儿子,虽然两人的性格大相径庭,政治理念也几乎背道而驰,但也存在着不少的共同点,比方说——好色。曹昂亦纳妾多人,生下庶长子起名为曹虞,年已十四岁了,是勋是见到过的;这曹髦虽是嫡子,却为次生,此番还是初回见面。
想起来也真诡异,照理说他日常出入魏公府邸和世子府邸,没道理身为曹家嫡孙的曹髦长那么大,他才头一回得见。然而世间便有如此巧事,二人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擦肩而过,直至今日始得相遇。
就他脑袋里这么一转圈儿的功夫,那个狗仗人势、气势汹汹的侍女也早就跪下了,连连磕头,请求是勋的原谅。是勋微微而笑,也不理会——他才不会跟一介女流置气哪——赶紧伸双手搀扶曹髦起来,问他:“魏公特使公子来迎勋否?”
这曹髦执礼甚恭,有乃父之风,但又活泼灵动——要不然也不会差点儿撞自己一跟头了——似乎更象他叔叔曹丕、曹彰(当然啦,曹昂七八岁时候是啥德性,是勋也没能见到过),圆脸盘,眼睛很大,瞧着就那么招人喜欢。曹髦起身后仍然笼袖拱手,回答说:“家父常言,是令君为当世文章魁首、经学大家,嘱小子得见必要请教。故此听闻大人到来,特来谒见。”
是勋说好,好,不过我正有要事求见魏公,咱们改天再好好聊聊吧。却见曹髦突然一扬头,注目是勋,问他:“然家父此番离都前,每常叹息于大人也,云‘人心易变,德之不久’,小子未识何意,今乃求问。”
是勋闻言,不禁微皱眉头,心说曹昂这小子还真怨上我了啊。他轻抚着曹髦的小脑袋,柔声答道:“人心本易变,而卿父不察其变,异世德并不同,而卿父胶柱鼓瑟,斯有是叹也。”是你爹自己太迂腐啦,他还有脸责备我吗?
不过估计就这两句话,小小年纪的曹髦也是有听没有懂的。小家伙仍然扑闪着大眼睛,还想再问,却见是勋收回右手,转过头去,似待离开。终究少年老成,他赶紧跑到前面去带路:“小子引大人去见家祖父。”
行不多时,即来到曹操书房门外,守卫的侍从才待喝问姓名,曹髦先扯着嗓子高叫:“王父,是令君来谒。”就听“喀喇”一声,大门打开,曹操竟然身着睡衣,光着脚,亲自跑出门外,一伸手就把曹髦给抱了起来,笑问道:“乃若引若祖姑婿来耶?”
是勋赶紧躬身行礼:“臣自凉州归来,请谒魏公。”曹操摆摆手,说深院之中,并非朝堂之上,你我之间不必那么客套。随即松手放下曹髦,吩咐那小孩儿自去玩耍,转身便引是勋入内。
曹操这间书房,陈设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物。西、北两面墙上都打了高架,满满地塞着各类书卷、简牍,临窗则摆了张高桌,桌前是两把椅子——此亦仿效是勋闲居处所为也,终究垂足而坐要比盘膝而坐舒服得多啦。
曹操不是苦行僧,也并非端方君子,对于那些跟儒家礼制并挨不大上的传统习俗,乃无丝毫的执著——虽说直到宋代,还有人坚持跪坐为礼,垂足而坐是胡俗,那简直脑壳坏掉了——所以是勋每每玩出来什么新花样,他只要瞧着方便,那是必要仿效的。相比之下,诸葛亮就始终不习惯坐椅子,尤其身在尊长之前——则二人秉性之不同,由此亦可得见一斑。
当下曹操扯过椅子来,拉着是勋对面坐下,二人此可谓是“促膝而谈”。曹操首先问,你怎么回来得那么快?是勋不便一开口便道明来意,说我快马加鞭,专为给华佗求情的,只得假惺惺地答道:“分别日久,思念魏公,故不敢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