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巽是外来户,同时也属投降派,在原本的历史上,最终劝说刘琮归降曹操,史书便记载他为首功。与之相反,马良是本地土著,祖籍南郡宜城,地方保护主意色彩浓厚,是不大希望曹军入境,以替代刘表家族的统治的。
所以马良才会在刘琦掌权后颇受亲睐,并被赋予与益州军交涉的重任;而傅巽则投闲置散(其实刘表时代他就未能得到重用),并暗中与蔡瑁、蒯越等人勾通,此番即受命来劝说马良也。
傅巽说你要是真的从了刘琦之命,去接益州军来江陵,恐怕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全都得死,一个都活不下去啊。马季长闻弦歌而识雅意,摆一摆手,阻止傅巽继续说下去:“公悌,人各有志,何必相强?若不与益州相合,即以我等之力,难保江陵,必没于曹贼之手,刘氏亦恐殄灭。你我生死,何足道哉?”
傅巽冷笑道:“益州军不入,则刘氏或存,益州军入,是必亡也——季长所见,何其短浅!”
马良皱眉问道:“何出此语?”
傅巽心说行,你这就算是上钩了,于是详加分析:“与益州相合,乃公子之意,非刘将军之意也……”公子就是指的刘琦,傅巽这票人压根儿就不承认刘琦是刘表的合法继承人,故此不肯称其为“主公”,而仍称为“公子”;刘将军则是指的刘磐——“若彼等入于江陵,刘将军必来相争,则兄弟阋于墙,恐不待王师之来,江陵必化血域!季长即不计个人生死,独不悯城内生民乎?”
马良闻言默然——刘琦和刘磐当日合谋架空了刘表,外联孙权、刘备,以御曹操,可是等到曹军一退,二人便生嫌隙,明争暗斗,无日止息,这些事儿他马季长当然全都瞧在眼里。如今刘磐才刚领兵出城,刘琦就放宽条件,答应益州军入境,他真是为了抵御曹兵吗?还是想趁机收拾刘磐?
就听傅巽又说:“魏公赍王命而西,原无意于我荆州,前使诸葛亮来吊先主,亦申和好之情。实益州欲移祸于我,乃使关羽出于巫峡,魏公不得已,方使李、于二将来伐。巽前进言公子,吾辈皆汉臣也,岂可久拒王命?当请赦先主之过,赍八郡图籍以入于朝,则族属可全,荆襄得安,惜乎公子不之听也。今若联益州以拒王师,其祸先起萧墙,其罪天所不赦!何如奉二公子为主,求赦于朝廷,则宗嗣可全,先主于地下亦可得安矣!
“再者,前是宏辅使荆,某与相交,得闻一语,云:‘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此亦今日之征也——关羽本欲取我荆州之地,则见鹬蚌相争,必图渔人之利。待其跨有荆益,其益州悬远,魏公与之战,必先交锋于我荆州,是以荆襄为益州之门户,以我辈为彼之刀矛也——季长乃欲乡梓再历兵燹,百姓填于沟壑耶?!”
说到这里,突然又一转折:“是宏辅亦尝云,江陵有贾柑者,所藏经寒暑而不溃,出之烨然,玉质金色,市价十倍,人争鬻之。乃贸其一,剖之如有烟扑口鼻,视其中,干若败絮。怪而问之,贾者笑云:‘世之为欺者不寡,岂独我也夫?今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果能授孙吴之略耶?峨大冠、拖长绅者,昂昂乎庙堂之器,果能建伊皋之业耶?是皆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也哉!’
“吾观公子亦若是也,徒有先主之容,而无先主之能。昔囚其父以御王师,周瑜谋也,不过为人所用;王师既退,乃当归政先主,复上书求赦,而反自专其政;用刘将军而不能信,忌刘将军而不能去,乃至今日。似此岂安州郡之主耶?以之统众,荆襄必乱,刘氏必亡——季长以为忠之,其实害之也!”
当年是勋出使襄阳,跟傅巽交好,相互间恳谈过很多次,颇为投契。他一肚子后世的文章典故,文章可以抄袭出来蒙人,典故就不好随便往外掏啦,只是上辈子用惯的四字成语,还总会时不时地不过脑子便冲出口来,难免听得对方茫然不知所以。比方说这“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出处是明朝李贽的《史评纲要》;再比如说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出处是明朝刘基的《卖柑者言》——你这会儿随口取用,听众必定迷糊啊。
“前门拒虎,后门进狼”还好说,意思比较容易明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就非得有讲不可了。傅巽一追问,是勋没有办法,只好大致背诵一遍《卖柑者言》,当是新编寓言——好在这“今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果能授孙吴之略耶?峨大冠、拖长绅者,昂昂乎庙堂之器,果能建伊皋之业耶”的状况,非独元末如此,用来比拟汉末,那也是颇为允当的。
傅巽是个好学宝宝,听到这些崭新的词汇、寓言,难免心花怒放,赶紧就给记了下来,此时正好挑几段出来夹入自家的说词当中——是勋名满天下,借他的嘴来说话,分量又比自己空口白牙要重得多了。
说完这些,他一伸手扯住马良的袖子:“此蒯公之意也,季长独不念昔日荐举之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