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是勋所裹挟来的登州海船总共十七艘,大多是单船行商,也有两家拥有不止一条船,船主总数为十一名,受到召唤,全都来至是勋所暂居的宅邸,报门而入。
这所谓宅邸,原不过依港而建的一处小小院落罢了,他南下驻舟如皋的行程计划,早就已经通过快船提前送到了广陵境内,故此广陵太守徐宣便预先空出了这么一个小院,方便是勋入住。乡下地方,院小,厅堂也小,十多人不可能全都挤进屋中,是勋干脆就在院中设座,跟诸葛亮一起接见那些海商船主。
等见了面,众人大礼参拜,是勋也不询问他们的姓名,只是摆摆手,允其落座。院中事先早就铺好了两列草席,这倒使那些船主们受宠若惊——堂堂刺史驾前,原本哪儿会有他们这些人下人的商贾的坐处啊,不必始终跪在土地上回话,那就算是格外开恩了。
众商贾谦让一番,陆续落座,其中几人还暗中交换了一下眼色,那意思:使君这般待我,是要我等回去后不要告状吗?咱可得立定了脚跟,万万不可受点滴之恩,便忘了受挟之仇啊。倘若这些船都是咱们私人所有,那这面子我当场就卖了,问题真正的船东还隐藏在幕后呢,家业既大,势力又强,可没咱们几个这么好说话。
等看到众人全都偏着身子坐下了,是勋才缓缓开口,但既没有解释此番挟裹众人南下的意图,更没有向他们求告,反而询问说:“观汝等舟上所携,多丝帛也,若自登州往鄞、鄮交易,可获利几何?”
所谓鄞、鄮,指的是会稽郡辖下两座县城,都拥有传承已久的优良港口,搁在后世,这两座县城再加上北面的句章县,那就是沿海商业重镇宁波市啦。这一地区的海贸事业,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汉时期,到了唐朝,并三县为明州,乃初步形成了宁波市的雏形。
几名船主对视一眼,即以目光推举一位四十多岁年纪,相貌和性情都颇为老成的家伙出来回答刺史的询问。他们虽然抱定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但表面上还必须对是勋毕恭毕敬,若有询问,只要不牵涉到商业机密,那也必然有问有答——身份差别实在太大啦,倘若冒犯了上官,是勋直接以不敬之罪把他们绑起来打死,那也是合理合情合法的。
于是那商人便简单地回复道:“利可四五成也。”
是勋捻须而笑道:“未必,但经营得当,利可倍之!”
这年月江南地区开发程度较低,人口也稀少,所以相对而言,物价比北方要高,尤其是中原产量和质量都绝对高过江南的丝绸等物。是勋早就打听清楚了,幽州的帛普遍为每匹七百钱,缣(双丝的细绢)每匹近千钱,登州的价格要低上一二成,而倘若运到会稽,价钱翻上一翻都有可能卖得出去。若刨去单程的海运成本和风险,不计回程时候另载他货,70%的利润率还是有的——对方开口就说50%的利润,根本是在扯谎,当然啦,是勋直接说可倍利,那是走另一个极端。
对方拱一拱手,似要分辩,是勋却摇摇头,用眼光阻止了对方开口,然后又问:“鄞、鄮虽富,人口亦不过中原二中县也,会稽虽广,户口不繁……”这时候的会稽郡,大致相当于后世浙江省加福建省,乃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大郡,但论人口却还不到五十万。因为绝大多数土地都还没有开发,更多跳脱于官家掌控之外的山越等蛮族。会稽十四县,十一个都在北部的杭州湾附近,剩下三个分布于北部和中部沿海地区,广袤的中南部内陆就跟化外之地似的。
所以是勋就说啦,会稽人又不多,也不比其它郡国要富裕,你们从中原运送丝帛过去,竟能获利一倍,你们研究过这个问题没有?会稽郡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消化能力?这些绢帛他们是无法全部吃下的,那都运到啥地方去啦?
那商人回复道:“小人略知一二,会稽自有海船,所入绢帛,皆转运交州去也。”
是勋说没错,交州的徐闻、合浦也都是良港,可以大批量吃进绢帛。可问题是交州还没有扬州富庶呢,人口更是少得可怜,你们历年运到会稽的丝帛,再由会稽人运去徐闻、合浦,要是就是消化,估计如今交州人人都能着丝穿绸了——“焉有是理?”交州的丝帛又运去哪儿了,你们知道吗?
这要是揪士人来问,或许十个里面还会有一个知道丝帛的去向,可是勋如今所面对的都只不过一些商人而已,其中连卫循那般士人出身的都没有一个,见识短浅、目光有限,当下谁都回答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