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四句收尾:“应怀感激心,兹效纵横谟。行过黄金台,昭王亦丘墟!”我们千里来援,为你们扫清胡虏,你们就应当心存感激,投效我主,听其所命。我来得时候,在燕地看到了黄金台的遗迹,当年燕昭王何等意气风发,如今不也变成一掊尘土了吗?燕国又何在?妄想割据北边,千秋万世,真有那么容易吗?
其实这首诗,是勋在路上就已经开始构思了。他跟着曹操北征三郡乌丸,王粲王仲宣为了作诗,竟然要求跟着,是勋不禁心想,倘若仲宣要求我也以诗应和,到时候怎么办?我的诗名与他不相上下,结果经此大战,他华彩的诗篇是热腾腾出炉,到我却无一字记述,会不会被人笑话呢?所以早就想着,我起码得作上一首,好将来应付差事。
今日宴间,既然柳毅相请,辽东群臣应和,是勋干脆就把自己原本的构思小小修上那么一修,加上警告公孙家的词句,傲然吟出。座中都为士人,虽说学问大多不怎么的吧,要他们作诗困难,但是勋这首诗言不甚古,要想听懂其中含义,还是没有问题的。众人先是随口喝彩,然后各自沉吟。
柳毅暗中苦笑,说我想堵你的嘴,结果你利用诗歌,还是开始了游说啊——传闻是宏辅不但文章超群,而且巧舌如簧,最善摇动人心,还真是没有说错。好吧,你诗也作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可千万别再加以展开、铺陈了,赶紧一拱手:“得聆华章,不胜倾慕。人言不虚,宏辅果当世之文章魁首也!”
是勋假装谦虚地摆摆手:“不敢,论文,吾不如陈孔璋,论诗,不如王仲宣,安得敢言魁首?”却听王建在旁边颤声问道:“曹……朝廷之师,果有三十万众否?”
柳毅不禁横了他一眼,心说你这人有病啊?是勋说三十万就是三十万?就把你吓着了?我一个劲儿拦着不让他提时事,都没能拦住,哪儿架得住你老兄再往深里问啊?不等是勋回答,赶紧插嘴:“诗者诗也,正不必着实。”你可千万别信。然后再端起酒杯来朝向是勋,笑着问道:“宏辅祖籍营陵,然毅前在营州,未闻州中有是氏也,为何?”
是勋不知道他又在试探,只当是故意转移话题,不让自己去动摇王建等人之心。本来不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可是既然有问,也不好不答:“子刚兄所谓前在营州,乃公孙将军所署营州刺史任上之时耶?彼时黄巾肆虐,袁谭入青,家伯父乃举族南迁至徐州矣……”
正想顺着这个话头,表一表曹操如何芟夷群雄,曹军如何战无不胜,却又被柳毅抢了话头,继续问道:“尊伯父如何称呼?今尚在否?见宏辅之才,便知家学渊源,朝廷何不敬而用之?”
是勋只好继续回答:“家伯父讳仪,前朝廷分青州为青、登二州,乃拜家伯父为登州刺史矣……”
柳毅柳子刚不愧为公孙度心腹之臣,那嘴皮子即便不如是勋,在辽东也是数一数二的,当下故意拿些小问题来请教是勋——你们是怎么进军的呀?途中经过哪些地方啊?见到哪些名胜啊?是勋不想受他引导,可是几次想要跳出圈外,却一个不慎就又被套了回去。后来倒是也想开了,反正我要说的话都在诗中,不信对你们就毫无触动。你们先回去好好咀嚼我的诗吧,找空我再跟你们慢慢聊。
终于宾主尽欢而散,是勋也有了几分酒意了,告罪回给他安排的偏院去歇息。公孙康拉着柳毅、阳仪,问他们:“适才是宏辅所吟之诗,其中含义,卿等以为若何?”阳仪笑道:“凭他若何,吾等只是不应,全由主公决断。”柳毅轻轻摇头:“只恐他人未如公量般志坚啊……”
离开正堂,走出去不远,氏勋便从廊下闪出,朝柳毅行礼。柳毅皱着眉头对他说:“此子天资无限,出口成诗,且为时事语,非旧作也,更非旁人代之……”是勋的诗说的就是眼前的事儿,不可能是预先做得了的,更不可能是抄别人的——“然而闻彼所言,祖籍北海营陵,家中伯父讳仪……吾记得卿亦营陵人氏,伯父亦名仪,然否?”
虽然早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然而氏勋听到这确切的消息,仍感心惊,瞬间便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