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下葬时候并没有外人在场,这些话也传不到别人的耳中,可即便如此,宋明轩听见了仍觉刺耳,只略略皱了皱眉。赵彩凤亦是只当没听见一般,只扶着宋明轩起来,凑到他耳边道:“相公,不要理那些人。”
宋明轩原本以为赵彩凤会难过,却不想赵彩凤反倒先安慰起了自己,一时间感动的眼眶都红了。
两人在坟地里头拜祭完之后回到家中,杨氏和钱木匠已经收拾了东西打算回京城去了。因为事发突然,临走的时候把三个孩子都交给了杨老头夫妇,这两日只怕也是有的他们忙的了。
王鹰的车停在门口,赵彩凤亲自送了两人到门口,跟杨氏开口道:“娘,回去之后只要把相公的书打包了起来,让王大哥带回来就好了,眼看着天就要热了,冬天里的衣服也不用带了,随便捎几块素色的布料回来,我替相公再做几件守孝的衣服。”
杨氏瞧着赵彩凤这两日熬夜熬红的眸子,只心疼道:“闺女,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照顾着明轩,娘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如今能帮他的只有你了,娘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求你们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赵彩凤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只开口道:“娘你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他的,他穷的浑身上下没一个铜板的时候我都没丢下他,如今自然是更舍不得了。”
杨氏也跟着点了点头,又道:“你年纪轻不懂事,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说一说的,这头一百天是热孝,你和明轩不能行房事,你可要记住了,万一闹出些笑话来,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赵彩凤闻言,只一个劲的点头,她和宋明轩两人虽然少年夫妻,确实对那个事情挺热衷的,可是经了这些事情,只怕两人一时半会儿也难提起兴趣来。
杨氏见赵彩凤应了,又叹了一口气道:“这次你婆婆去了,我心里那个怕啊,生怕有人又怪到你是个望门寡这上头来,幸好这村里都是明白人,没拿这个说事儿,不然的话,你又要跳进黄河和洗不清了。一想起我做的那些混账事情,偏偏要报应到你身上,我心里就难受,你和明轩千万要好好的,知道不?”
赵彩凤见杨氏这么说,也只劝慰道:“娘,嘴长在别人身上,若是她们非要说,那咱也没有办法,好在村里人明白着呢,况且那方庙村矿洞的事情,梁大人已经说了会报上去的,若是有一天水落石出,大家自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说到这里,杨氏只忍不住扭头看了钱木匠一眼,终究没在开口。见王鹰的车等了有一会儿了,两人只一起上了车。赵彩凤目送着杨氏和钱木匠离开,这才回了小院,关上了门。
王鹰的马车里头,杨氏低着头,偶尔抬眸看一眼钱木匠,却不敢说话。两人就这样冷了半日,钱木匠只一把将杨氏圈在怀中,低头在她的鬓边磨了两下,开口道:“我昨晚去方庙村那边看了一眼,那几个矿洞门口已经被围了起来,里头住着诚国公府的人,想来是最近就要把那里卖了,怕还生出什么变故来,所以让人守着了。”
“你要去我不怪你,只是下次你好歹说一声,白白让我一晚上没合眼。”杨氏抬起头,有些嗔怪的看了钱木匠一样。
钱木匠只拧眉道:“我瞧着你睡了才走的,怎么你没睡?”
“你一走,我就觉察出来了,你这么大一个人不在身边,被窝都冷了不少。”杨氏不过随口一语,钱木匠听了,却带着几分笑意道:“明白了,那以后一定给娘子捂热被窝。”
杨氏闻言,顿时就面红耳赤了起来。钱木匠却又带着几分严肃道:“回了京城,我得打听一下这诚国公府把这方庙村的矿山卖给谁了?这要是这笔生意真成了,那一家只怕就成了冤大头了。”
“怎么打听?京城里头都是高门大户的,咱连人家门槛都进不去呢,如何还能打听到事情?依我看,倒不如等等,看梁大人那边怎么说。”
钱木匠见杨氏担忧,也只点了点头,不再发话了。
却说刘八顺那日进了场子,并没有遇上宋明轩,只当是考生太多一时走散了,所以也没有刻意去寻宋明轩。
刘八顺考过一次乡试,如今也少有些经验,只找到了自己的号子,领了卷子做了起来。那题目看着眼熟,刘八顺却也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只顺着思路答了下来,这一路下来考得却也顺畅。
再加上刘家给刘八顺准备的东西也齐全,那几日晚上用雨布盖着,刘八顺身上裹着皮毛,在号子里将就着几个晚上,倒是出其不意没有染上风寒。直到最后一场的时候,刘八顺领了题目,拿镇纸压着,翻开题头的时候那东南海禁几个字落入眼帘,刘八顺顿时后背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来,再回想了一下之前那两场的题目,分明就是宋明轩那日抄给他的那一张纸上的内容。
外头锣鼓砰砰的敲了起来,眼看着巷口又要上锁,刘八顺只急忙捂着肚子,一边装作肚子疼一边背上了自己的书篓子往外头去。监考的还是上回的那几个侍卫,有人认出了刘八顺,知道他是杜太医的小舅子,见他跑了出来,只好奇问:“刘公子,这最后一场了,你怎么不考了呢?”
刘八顺只捂着肚子道:“不……不行了,熬了好几宿了,实在熬不过去了,再熬下去,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时候刘八顺已经考了六天了,脸上胡子都长出来了,看着实在是狼狈的很,又见他一边这么说,一边腿抖得站都站不稳了,也只忙上前扶着他道:“刘公子,下回让杜太医给您好好补补身子再来,您看这都最后一场了,坚持一下没准过几天您就是进士了。”
刘八顺一边应着,一边又道:“进士虽好,也要有命当去!”
那几个侍卫听了,只哈哈大笑了起来,挖苦他道:“杜家大少奶奶开的宝育堂,赚得满盆满钵的,照您这么说,您还念什么书啊,直接家里头享福去得了。”
刘家的奴才早已经在贡院外头等了好几日了,几个小厮熬了一宿,也正有些困顿,便围坐在马车里头聊了起来道:“你们说这宋举人倒霉不倒霉,先是身子不好没进得了贡院,后来又听说自己老娘死了,这可不是要人命的吗?”
“我倒是觉得算不得倒霉,最倒霉的是人进了贡院,还不知道自己老娘死了,生生连下葬都没赶上,那才倒霉呢,要真那时候从里面出来,有人上前去告诉他说:宋举人,你娘死了,我瞧着那时候没准宋举人一听,自己也跟着去了。从里面熬了九天出来,都没个人样了,还被这么给一吓唬,可不得没命了!”
众人听那人说的好笑,都哈哈笑了起来,这时候却听见不远处有侍卫冲着外头等着的人喊:“刘八顺、刘八顺家下人来领人。”
几个人正笑,又没听见,忽然就有人敲了敲他们的马车门道:“还笑呢,你家少爷给送出来了!”
☆、第255章
车上那几个小厮已经轮流在这边等了五六天了,都以为这一科刘八顺算是十拿九稳的了。一般能坚持到这会子的人,是咬着牙也要把最后三天给熬下去的,如今听说刘八顺出来了,只吓了一跳,急忙就跳下了车,瞧见两个侍卫正架着刘八顺出来,急忙就迎了上去,把刘八顺给扶住了,小声问道:“少爷,您哪儿不舒服,咱这是先去宝善堂找大姑爷,还是先回家?”
刘八顺脸上胡茬一片,看着还真有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感觉,见家里人都迎了上来,只强打起了几分精神道:“你们先送我回家,派个人去朱雀大街等着,瞧见大姑爷下值了,让他赶紧上我家来一趟。”
那几个小厮也不知道刘八顺哪儿不舒服,见他那么说,只着急道:“少爷不如就直接去宝善堂等着吧,这样大姑爷没下值,那边还有别的大夫可以瞧病的。”
刘八顺只一拍那人的脑袋道:“让你去你就去,别啰里啰唆的,我还死不了。”
刘八顺回家,先洗了一个热水澡,把胡子刮了一下,又吃了一顿饱饭,虽然看着神情还有些憔悴,可比起上次秋闱回来直接睡了一整天,都不知道好了多少。
钱喜儿见他也没说身上哪里不舒服,吃了一大碗饭,又喝了一碗鸡汤,只满满的打了一个饱嗝,心里便觉得有些奇怪,趁着李氏不在,只开口问道:“八顺,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刘八顺只抬眸看了钱喜儿一眼,越发觉得她比以前贴心了起来,可这些事情终究是不能对她说的,便只开口道:“哪有什么事儿瞒着你,我方才在贡院里头的时候,忽然腹痛难忍,所以才出来的,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呢?”
钱喜儿见刘八顺这么说,只笑着道:“还说没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我又没问你为什么出来,你解释这么一大箩筐,不是心虚却又是什么?”
刘八顺只拧眉道:“隐约有些知道,为什么宋兄这次没有进考场了。”
“刘家来的人说,是因为宋大哥身子不适,所以没进去。”
“只怕没那么简单,这事情你只当不知道,一会儿等姐夫来了,我还要跟他商量商量。”
钱喜儿见刘八顺说的神神叨叨的,也知道必定是什么大事儿,便没再开口问,只又给他添了一碗鸡汤,递过去道:“喏,再喝一碗吧,这鸡汤是我亲手熬的,上头的肥油都去掉了,多喝一碗也不肥腻的。”
刘八顺只接过碗又喝了几口,忽然又抬起头看着钱喜儿道:“喜儿,这科没中,不好意思又要让你等三年。”
钱喜儿见刘八顺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还以为她要说什么正经话呢,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句不害臊的,顿时羞红了脸,起身道:“你自己一个人吃吧,我进房里绣花去。”
刘八顺吃饱喝足,便回了自己的书房,他的书房素来不轻易让人进来,便是钱喜儿若是没有他的首肯,也不会进来乱动他的东西。毕竟有些东西是男人看得、女人看不得的。
刘八顺只翻了一下凌乱的桌面,果然在几叠纸头下面,找到了那日宋明轩抄来的那几道题目,而最后这一题时政,写的明明白白就是东南沿海海疆贸易,这与这一刻最后的时政题东南海禁,分明就是同一题!
刘八顺心下只有些后怕了起来,又想起宋明轩毕竟没进考场,虽然这一科高中无望,却好歹躲过了一劫。科举舞弊是重罪,若是查了出来,大多数考中的进士都会收到牵连,很有可能会因此失去步入官场的最后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