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老板摇摇头,嘱咐旁边伙计收了账本等名册。至于关二爷上楼的方向……他有些担心地看了某间房门一眼,但小老百姓,衙役在他们眼中也是大官,哪里敢管。

洛言从不在卫初晗这里呆到晚上,事实上,若不是逼着她改书,他都不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卫初晗听着外面雨打窗子的啪啪声,惊讶了一下。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来了?

雨声太大,就是询问来者是谁,外面也听不到。卫初晗只能去开了门,她习惯性地仰头,打算调侃某人,但实际上,她只能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个子还矮一点的黑脸衙役。

看对方冲她嘿嘿嘿傻笑,再闻到一身酒味,卫初晗皱了皱眉。她打招呼,“原来是关三爷呀。您来查房吗?”

黑脸衙役脸更红了,连眼睛都开始迷离,“卫姑娘你更漂亮了,你怎么不笑都这么好看呢……”

卫初晗侧头,躲开他伸来的手。就是她躲的这会儿,关三爷已经晃悠悠地冲开了她的手,进了她的房舍,还关上了门。靠着门,又开始色眯眯地盯着她。

卫初晗有了警惕心。她问,“三爷您要喝茶吗?”边说着,边背身走到桌前,拿起茶壶茶盏。另一手,却从桌下的横条上抽出一柄匕首,藏在了袖中。身后贴来的人,让她神经一下子绷紧。

“卫姑娘,你、你身上真香,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香……”他要来摸她的手。

卫初晗一转身躲开,“关三爷,请自重。”

“自重?你少装蒜!”见她如此不识抬举,黑脸人脸沉了下去,更是大步迫向她,搂向她的腰,“你一个姑娘长期住客栈,又是什么好东西?少给爷装模作样玩矜持,伺候得爷爽了,爷包你没人敢打扰……”

“放开!”卫初晗声音不由抬高,嘴却一下子被喝了酒的男人捂住。就算对方比她个子小,但男人的力气天生就大,一把将她压在床上。

她心中急切,可越是这样,越是心凉下去。按说以洛言常常带给她的身体折磨来看,她心中如此想法,洛言早该感知到。可都这样了,他依然没出现。那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到这一步,没法再指望洛言从天而降救她了。

卫初晗被男人压着,不再挣扎。再是恶心,她也任由对方拨弄她的腰带,唇舌在她脸上乱亲。对方见她终于温和下来,大喜着,“小亲亲,这才乖吗……”

床上的苍白姑娘闭目,黑发已乱,长睫如蛾,即使一言不发,也自有一段风韵。关三爷看得心头大热,更火热地亲向她的脸。正意乱情迷间,卫姑娘在他精神最为放松的时候,突然睁眼出手。她所有的放松,都在等待这一刻的机会。因为知道无人可依,把一切希望寄于这一刻。所以什么都能忍受,什么都能咽下,却绝不允许自己的手软失败。

她双腿上拱,在对方吃痛躲闪时,抬起手臂,一把匕首,准确从男人的后脑勺,深深刺了下去。

对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下姑娘。鲜血从额上缓缓流,他张开嘴,却被姑娘的手捂住。男人大力起来,这时候换卫初晗用力。她翻身,手紧紧捂着男人的口鼻,任他手脚抽=搐,也不敢放。靠着这力气,她硬是将插入男人后脑的匕首,再往深里插几分。

少年昔日教她的话,在脑海里响起。夕阳下,他与她一道站在演武场,跟她讲,“要杀一个人,刺心脏是最直接的办法。但你的力气太小,如果对方是男人,可能你连他的衣服都没划破,攒起来的力道就要卸了。惹怒了对方,反倒不妥。拿起剑,刺穿肉体骨血,哪有你看起来的那么容易?没有大力气,没有大忍耐,任何犹豫害怕,都会导致失败。所以如果可能,还是对后脑下手吧。那也是杀招,虽然不容易碰到,但得手机会,总比你刺人胸口大得多。”

那时,原本想习武的卫小姑娘干笑一声,“杀人?我可不敢。阿洛你再这样教坏我,我爹得找你拼命了。”

少年淡笑,“我自然也希望,你永远不会有用到这些的时候。小狐,我比谁都希望你好。”

卫初晗的脑海里,昔日的那些话,越来越清晰。一面是手下闷着挣扎的男人,一面是夕阳下少年的笑。她心性坚定,可至此,也微微抽痛。额头渗汗,眼中沾了水雾,她将唇瓣咬得发白,渗出了血。直到男人再没有动静,卫初晗才失了力,跌坐一旁。

但只是呆坐片刻,她很快梳洗换衣,开门去想找洛言。他刚才没来,可能是不想管她的事。但人她已经杀了,只是请教他善后之事,他不会拒绝的吧?只门才开了缝,卫初晗就重新关上了门。她看到楼下进来一整队官服的人。气势极大,直接将老板喊出来。

楼下衙役的喊话,楼上听得一清二楚,“各位听着,官府得报,临州出逃了一名杀人犯。所有人不得出门,现在官府得令查询,违令者当斩。”

靠着门的卫初晗,拄着额头,头上再次渗汗。她回头看看床上僵死的尸体,再听到楼下的官府人喊话,闭了闭眼。越是这样,越要冷静。

她很快起身,尽自己所能,打了水,将鲜血擦干净,把能处理的痕迹,都用火烧掉。再把死人搬到箱子里,推到床下。做完这一切,仍然不觉得保险。豆大的雨声中,卫初晗推开窗,天地雾气蒸腾,细雨飘来,根根银针般。打更人不见,夜里传来几声狗吠,寥寥落落。她尽力往最边上的房间看去。可惜视线到不了尽头,看不到那里的情况。

她从窗口翻过去,脚尖踩了踩,寻到细细的横木,踩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关上窗,她踩着脚下晃动的长木,在大雨中,缓缓往那边房间挪去。

也许是下雨,也许是杀人,恍恍惚惚的,卫初晗想到了一些久远的事,一些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去开启的旧事。

那天是父亲寿辰,阖府喜庆。白天闹了整日,晚间稀稀落落地飘了雨。父母陪同客人赏雪。卫初晗到后院,在小厨房捣鼓近一个时辰,端着灵芝莲子百合粥,去给父亲庆生。从后院绕去前院时,穿过假山水榭,经过父亲书房,竟见那里亮了灯。

正想快快离开,书房却开了,父亲威严的声音传来,“小狐,过来吧。”

卫初晗让侍女原地等候,自己去近边,才叫一声“爹呀……”,声音就顿住。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落在父亲身后的少年身上。飞雨飘落,少年衣衫破落,整个人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一样。对上撑伞少女好奇的眼神,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卫父身后再躲躲。

卫父咳嗽一声,让开了身,让两个孩子见面,“这是我故人之子,刘洛。他来咱们家暂住,因为一些事,不方便露于人前。小狐,作为主人,你要多照顾他,知道吗?”

书房前的少女点了头,郑重其事,“放心吧爹,我会照顾好客人的。”

那晚,两个半大的孩子坐在书房。卫初晗将给父亲准备的粥,分给少年喝。他狼吞虎咽,在她的目光下,脸红了红。外间宴席那样热闹,他却只能躲在这里。卫初晗不住说,“慢一点,慢一点……”

少年每次悄悄抬眸,都能看到小姑娘的笑脸。于是他脸一红,更将整张脸埋入粥中。

窗外细雨漫成大雪,一边热闹,一边清冷。

第10章 大雨(中)

绿树哗啦啦,豆大的雨水相砸,映在窗口是一团团跳跃的黑色。客栈二楼的房舍,有的点着火烛,有的黑乎乎一片。在寒夜狂风大雨中,那亮光,灯塔一样吸引人。但现在这亮光,对卫初晗来说,并非好事。

她不能让尸体被发现,也怕自己有什么不妥。她如今身份,真的不能和官府打交道。

窗外靠着墙,卫初晗踩着细细的长木,一点点往左边挪去。雨那么大,让她面上全是水;风也刮得她很难平衡身体,身子微微晃悠;还有脚下的细木,其实既不结实,也很打滑。卫初晗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咬着唇满头大汗,却仍然几次差点摔下去。风雨太大了,每次一轮,都能让她纤瘦的身形晃一下。站在这里,是多么危险!

心中却也没有真正绝望。

比这更艰难的事情她也遇到过,只是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风雨中,她小声呼喊,“洛言……洛言……”既怕他听不到,又怕被别的客房人听到。

慢慢的,她也不指望洛言了。便在窗外靠着墙,这么一点点挪吧。她不出现在屋中,被衙役发现不对劲的可能性便低一些。希望他们不要注意到她房中有个尸体,希望客栈老板不要突然想起,关三爷进去她房间,还没有出来过。

风雨打在窗上,声音很大。而卫初晗就在二楼的窗外,那么危险的地方,瑟瑟发抖。几次听到脚下细木刺声,似有断裂之意。好在提心吊胆,细木也没有真正断开。这细木本就不是供人踩的地方,就算她体重很轻,走着也很危险。

蹲在窗下,卫初晗隐约听到自己靠着的这间客房门打开,灯烛亮起,衙役冷面无情地喊起已经入睡的客人,要查他的路引。客人不敢耽误,恭恭敬敬与衙役方便。耳靠着墙,听衙役盘问的问题,卫初晗更加确定,自己不能出现。

可是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连路引都没有,该如何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呢?

这世上,有谁会像父亲一样无私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