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2 / 2)

邵良宸摇摇头:“若说具体不通之处也没有,我只是觉得,此事若换做我是那位兄弟,藩王造反,这是何其重大的变故?我要报知京师,就会侦测得更切实具体些,也好将上报公文写得切实具体些,不会那么模棱两可,让圣上看了,都莫名其妙、半懂不懂的。”

钱宁也随之疑惑起来:“如此一说倒也是,多少厂卫探子做一辈子都没机会出头,真要侦破一桩藩王谋反案,那就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而且一旦要上报必须据实,不然只会惹祸上身。如今这模样儿,倒像是……像是那兄弟其实早就没了,另有什么别有用心之人蓄意捅了消息给京师。那依你看,会不会是有如姜大人那般的人物,匿名告发?”

邵良宸蹙眉思量:“想要借锦衣卫火漆密信的渠道匿名告发,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啊。”

“那也是。”钱宁点点头。

究竟什么人会通过火漆密信的方式,给京城透了个不明不白的讯息,任他们两个精明脑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钱宁拧着眉头摆摆手:“这事儿想不通咱就先不想了,总之送信那人现下看来该是与咱们一头儿的,无需咱们费心提防也就是了。”

“嗯……”邵良宸含糊应了,心里却总觉得此事怕是有着什么重大隐情。他从袖中取了一个瓷瓶出来,放到桌上,推至钱宁面前。

钱宁一见就眉花眼笑:“就是这宝贝呀?”

邵良宸郑重嘱咐:“据胡太医说,此药的效力确实不同凡响。你若想试,千万不能多吃。到时拿给孙景文,你就说,听说当年西厂厂公汪直幼年被阉,后来都吃这个药吃好啦!”

民间确实有着幼年被阉割的宦官可以“治好”的传闻。

钱宁笑不可支,指着他道:“好好好,真有你的。”

两人吃喝闲话了一阵,钱宁迟疑再三,方道:“有件事,我实在觉得说出来牙碜,可想来想去,总也还是该告诉你才好。”

邵良宸难得见他神色如此郑重,便知事关重大,停箸问道:“什么事?”

钱宁道:“你可否先对我说说,这阵子依你看来,朱台涟此人如何?又待你们夫妇如何?”

邵良宸说起这段时间所得讯息,一直都有意回避开与朱台涟相关的部分,为的就是怕被钱宁知晓朱台涟与谋反相关,以后想要徇私解救不容易,听他问到了这里,邵良宸答道:“二哥此人沉默寡言,深藏不露,你也见到了的。他究竟想些什么,做些什么,轻易不会叫人知道。不过他对我们夫妇,一直还是很关照的。”

钱宁缓缓点头:“有一桩事是他差我去做的,事后还叫我别来告诉你,看起来,他是真挺关照你的……”

邵良宸并未想到自己先前的那份揣测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证实,如果朱台涟不是差遣的钱宁去做的,他确实可能永远也难以得悉真相。

当日回到安化王府时,邵良宸心情很有些沉重。

简单而论,好像如果他没有自告奋勇代替安惟学去送赎金,朱台涟就不会为护着他杀安夫人,可那样的话,安惟学与安夫人夫妻两个很可能都要死于劫匪之手,看那伙人的架势,怕也不会只杀了安惟学泄愤就放过安夫人。

真去推想根由,如果他与何菁没来安化,就不会有这场接风宴,也就不会给劫匪得到绑架安夫人谋害安惟学的机会。似乎还是因为他们的参与,招致事情转为了这个走向。

不过依邵良宸的模糊印象,如安惟学这样的刘瑾派官员,等到安化王府谋反起事之时,会是头一批被屠戮的对象,届时安夫人能否逃过一劫,不去随着丈夫一同殒命,也是难说得很。

依着朱台涟就是谋反主使的猜测,好像虽然提前了几个月,安夫人无论如何,都会是死在二哥手里的。

当日见到安夫人惨死,邵良宸曾经十分痛心愤恨,也曾很想替她报仇。可如今得知了这个结果,又不免茫然不知所措。

安夫人是钱宁亲手杀的,奉的是朱台涟的令,钱宁做此事实属被迫,很不情愿,而朱台涟的目的则为了保护他,那么他如今又该为安夫人之死去怪谁呢?真是笔糊涂账!

而且,先前他一直有所怀疑,朱台涟如果有着谋反的心意,就不可能对他这个疑似探子毫不提防,那么平日对他流露出的关切就该是假的,是为迷惑他来的,可从此事看来,又不像是。

朱台涟如果真要谋反,并且也洞察到了他是坐探,就该趁着他去救安夫人那次机会一举杀了他,正好不着痕迹,对何菁也能有个交代。现在这做法,为了救他都不惜杀人,显见与他的推测全然相反。

如此一来对朱台涟才刚有了点眉目的揣测又重新陷入了迷雾。

邵良宸只得猜测,二哥其实并未察觉到他的身份。

“二妹夫?”

邵良宸才走到二道院,竟意外地迎面见到孙景文笑脸相迎。他忙拱手施礼:“大姐夫好,您这是刚拜望父亲出来?”

孙景文笑着摇头:“我是特来拜望你的,听桃园的下人说你出去了,我又不好单独去见二妹,便一直在此逡巡着等你回返呢。”

邵良宸心里顿时生出一百个提防,面上含笑道:“大姐夫找我可是有事?”

“嗯,有点事。”孙景文亲亲热热地拉了他的手臂,携他走到一二道院中间的穿堂里,遣走了在此当值的下人,方道:“是这样,我去京城之时,偶然得来了一件宝贝,想要请二妹夫来赏鉴赏鉴。二妹夫眼界广,想必比我更能看得出门道。”

说话间他已从袖中取了一个长条小木匣出来,打开匣盖,小心翼翼地捏出一支凤翅金步摇来递给邵良宸看。

邵良宸接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大姐夫说这是宝贝?我倒看不出它好在哪里?”

孙景文翘着指头拈回金钗,笑吟吟道:“二妹夫,明人不说暗话,我特意寻了你来单独说起此事,为的就是不张扬给外人知道,你见了我这份诚意,难道还不愿吐露实情?”

邵良宸一脸雾水:“大姐夫还请明言,您是想听我吐露什么?”

孙景文饶有深意地望他一眼,晃了晃手上金钗:“这东西,是我一个名叫葛城的手下捡来的。他随我一同去到京城,曾与我一道见过二妹妹一面,后来有天他独自外出,偶然见到一个像是二妹妹的女子,就上前询问,却被对方否认,这金钗就是那姑娘掉落的。”

邵良宸见他停下来,便追问:“然后呢?”

孙景文一脸得意笑容望着他,似是嘲讽他明知故问,慢悠悠道:“在那之前,我也曾经拦住过二妹妹询问,也被她否认。京师虽大,想遇见年纪相貌都如此相近之人也并不容易,葛城遇见的那个姑娘,也就是这支金钗的主人,必定就是二妹妹无疑。听葛城说,当时酒楼掌柜曾提及那姑娘有着相公,想必就是二妹夫你了。二妹夫自称是商贾出身,不知……又是从何处弄来的这有着御赐印戳的首饰呢?”

邵良宸眨眨眼,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大姐夫是因为见到菁菁曾戴过御赐的首饰,觉得奇怪,才来找我询问?我倒不记得菁菁说过曾有此事,怕是那位葛先生弄错了吧?他现在何处?可方便叫他出来说上一说?”

孙景文笑着摇头:“你明知道的,他当日因对二妹妹出言不敬,被你差遣手下打成了重伤,现今怕是尚未能恢复行走,自然不能跟我一道回安化来。”

邵良宸依旧一脸迷茫:“我还是不明白,大姐夫究竟是想说什么呢?你觉得蹊跷,我说不知此事你又不信,见证的人偏巧又不在,你拿了一件死物来问我,又想听我如何回答?我从不留意女人头上这些玩意,这东西是不是菁菁的,我可说不准。再说了,这御贡的东西虽说稀罕,但皇亲国戚天下也有着不少。菁菁毕竟是王爷之女,若说当年岳母大人离府之时曾带走过几件王府里的御贡首饰,留给了菁菁,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哈,你果然生了一张巧嘴。”孙景文拿手指点着他笑道,“你说的是没错,不过王府的玩意都有着记档,当年白姨娘有没有带走过什么首饰,能翻得出记录。再说,这上面除了御贡印戳,还留了匠人的姓氏,若被有心人找到御用监去一打听,想知道这是什么年代出来的物件、落到了何人手里,怕也不难。”

邵良宸刚想开言,孙景文一摆手阻住他,曼声道:“二妹夫听我一言,这边的诸位大人们,不论是为了防范刘瑾,还是其它什么缘故,都对京城来的人十分戒备。倘若被他们得悉你曾有过御贡之物,那么所有京城过来的人当中,他们必定会将你列在怀疑与戒备的首位,人家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到时候,不管你是行商,还是……想做点其它差事,恐怕都会步履维艰呢。”

邵良宸也随着他缓缓道:“所以大姐夫是想……”

孙景文走来他跟前,轻晃着手中的小木匣:“二妹夫有所不知,我这人其实胸无大志,好打发得很。你只需出上一万两银子,这个宝贝便由你拿走,如何?”

一万两银子,他轻飘飘地说得好像一百两似的。邵良宸似感荒诞,挑着双眉面露苦笑:“原来大姐夫是缺银子花了,咱们是一家人,您真缺银子,但凡开个口,我也没有不伸手相帮的道理。可是,您要是用这种办法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