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宣讲会(1 / 2)

当今天下图书之府,除了南北两京之外,就是苏、杭、徽、建。苏、杭、徽都是海内大郡,而建阳只是闽北建宁府的一个县,却能与其并列,可见其在图书印刷业上的赫赫威名。

建阳县里尤以麻沙、崇化两坊印书闻名。建阳书特点鲜明,正是价廉物不美。他们用的纸张和刻板远不如其他印刷重镇,关键就是便宜。

徐元佐要办的是图书馆,不是藏书楼。明朝的藏书楼也算是一张历史名片,为古籍保存做出了巨大贡献。然而各家的藏书楼都有各种规矩,或是不许外姓上楼,或是硬将家产与藏书楼分割,以保证继承者是单纯为了这些文明的承载物。

其中收罗的书自然不会是满大街的时文选集和通俗小说,大多数都是宋元古籍和历朝珍本。考虑到宋时古籍在眼下就是论页称金,非豪富之家不能立起一座藏书楼。而且藏书楼也不可能对公众开放,最最宽松的借阅条件也得是“故交”。

图书馆作为公共建设,关键就是体量大,方便让更多的人借书。因此上书籍的质量反倒其次,好差只要能读就行了。徐元佐不打算将这个图书馆做成个大型阅览室,要借书却不需要押金,自然就要身份登记。因此也能掌握潮州乃至广东一省许多读书人的人事资料,建立起一个储备库。

“楼分三层,用以藏书。再挖一个地下书窖,所有入馆图书,必要抄真一本藏入其中,名为种子书库。沧海桑田,可保永存。藏书楼外,另起长屋四座,四方围建,廊檐沟通,处处要便于读书。”徐元佐在筹备大会上挂上了找画师画的效果图。

这效果图仿照北宋宫廷画院的工笔风格,找了当地几个著名画师合力创作,终于按时完成了任务。如今画坛早已不流行这种风格,不过宋朝的艺术成就实在太高,但凡画师没有不看不学的,否则还真未必能满足徐小财神的要求。

按照潮州的行价,这幅画能折图书馆书库的一层楼。

下面聚集一堂的都是真正的财主,也是这回真诚要捐钱的林氏门生。这些师兄们看到画卷时已经心跳得飞快,显然小师弟不是个办“小事”的人,光这一楼四屋配五个院子,加上假山廊檐各种花草,两千两能不能办下来?唔,这还没算地价呢。

万幸徐元佐已经将这笔银子包了,免去了许多人的尴尬。他们虽然愿意捐资,但是一口气就是两千两,还是有些胆怯的。这种一掷千金的土豪,绝对是大明王朝非主流的代表,如上海康苌生,华亭徐敬琏。

徐元佐又介绍起借书的规矩,从进门到找书,到在图书馆阅览,最后借书出门。各个环节都有图示、说明,就连借书卡的形制都画了出来。

林克鸣也坐在下面,恨不得徐元佐说一句,他便赞一个。他在听了徐元佐的设想之后,自己也设计过一个流程,但是与现在徐版的相比,简直就像是茅庐和楼房的区别。

——简直无懈可击!

这么完美的流程,竟然是一个年轻人,只花了一个下午就规划出来的。林克鸣真心惊叹,若是人有这样的头脑,无论是科场、商场,必然是无往不利的。

徐元佐语速不快,咬字清晰,语法精准,台下一帮广东人,本来对官话颇有排斥,结果听下来却没有丝毫障碍。可以说这是他们听到过的最标准,最容易听懂的官话了。

徐元佐讲完借书流程,道:“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事了。书。小弟以为,既然此馆是为了方便所有读书人,其中就涵盖了刚识字的蒙童,以及学有所成的大师。所以书就该无所不包。咱们可以完全可以不确定书单,有书便买。”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接下来我讲讲书的分类和检索。”徐元佐道:“书一上百,要找起来就有些难了。所以重点就是检索。”

早在永乐时期编纂《大典》的时候,就面临一个检索问题。当时《永乐大典》是“用韵以统字,用字以系事”,按照时人修建藏书楼的习惯,用的也是这种。

徐元佐考虑到日后书籍数量越来越多,有些书名一样,但是内容却完全不一样,比如丘长春真人的《西游记》和吴老的《西游记》。这种韵字分类就会导致书籍存放混乱,不利于泛读海选的作者,也不利于学者写论文找资料——这并不是徐元佐的脑洞大开,他早就有了综合性大学的规划,一旦有了大学,论文也就不远了。

“按照内容分类。以诸子百家分类,创立两个大类。人文,自然。”徐元佐简单分析了一下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学的区别,又在人文之下细分了哲学、史学、文学、地理、法学等一级科目。哲学之下再进一步细分儒、释、道、法,史学下面有各朝官史、史学理论等等,文学分了时文和古文,古文之下又按照断代、国别、体裁细分,时文下面也有程墨、话本、传奇。

这一项项展开之后,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不过徐元佐无论后面说得多么令人惊叹,众人却始终怀着一个巨大的疑惑:儒家归于哲学并没有问题,本来儒家经典就都是孔门十哲等先贤编撰、讲解、传承下来的。然而这种分类,岂不是将儒家与释家、道家、甚至法家并列了么!

终于有人打断了徐元佐的讲解:“敬琏,恕罪则个:阁下将孔圣置于何地?”

徐元佐微笑站在前面,并不急着说话。

他还要众人继续酝酿一下情绪。如果有人愿意站出来说,孔子应当回归诸子,那他当然是十分乐意的。虽说王学也是儒学,但是泰州学派在提出人人可为尧舜的时候,其实已经等于推翻了“孔圣”的圣人资格,将他回归于万世师表的伟大老师地位。其实只要细细思考一下“人人可为尧舜”这句话,就能看出其中的“野心”——人们只需要一位引路的老师,而不需要主掌真理的圣人。只有人缺乏成为尧舜这等圣人的资质,才需要通过膜拜圣人来获得补全。

这其实也应该是真正儒生的认识,是哲学与宗教的分野。学识未深的人,总是因为敬畏而神化偶像,硬生生创造出了一个儒教。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儒学儒教就像是一根纠缠在一起绳索,相互交织、缠裹、支持、冲击,无法以片面的肯定和否定而下结论。

显然以徐元佐的精神和物质立场,让********诸子,让儒学压倒儒教,乃是最理所当然的选择,所以才会有了今天的“瞒天过海”。结果却被政治敏感度极高的广粤儒生叫破了,说不定在江南就能混过去了。

徐元佐等了一等,见所有人都站在对面,只好笑道:“其实是小弟的一些小小疑惑。圣门以四书五经为提纲,这当然是没说的。那么圣人之下,韩柳欧范先贤,周程朱陆诸子,乃至于本朝的硕儒宗师,他们的著述应该与经典同放,还是与诸子并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