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郡城。”徐元佐道。
棋妙叫老黄驾了车,一路朝南去了。
后世几十分钟的车程,如今就要三四个小时,人受罪也就罢了,关键还是浪费时间。
徐元佐在车里闭目养神,不一时就听到了棋妙的轻鼾,春困袭来,少年人是有些吃不住。如果不是今日赶去松江有事,他也会在车上打个小盹的。
今日去松江的事实在非同小可。
从小说,是族中长辈要找他聊聊人生聊聊工作。
从大说,是有人要对他进行不信任案投票,弹劾他在徐家产业布局方面的各种举措。
所谓长辈,便是二叔徐琨和三叔徐瑛。
“父亲,您看那小子做的都叫什么事?布行今年说是不放钱,不放钱哪里来钱?!还有他搞的建筑社、客栈、书院、刻书坊,哪个是挣钱的?我是看不到账目,大哥应该知道吧?他给那些泥腿子多少好处?这都是在用咱们家的钱财收买人心呐!最要紧的是,竟然把家里的地白白捐出去,这不是要断咱们家的根基嘛!”徐琨出去了一趟,口才倒是比以往好了,落在徐璠眼里却是怀疑他背后另有人出主意。
徐瑛本是负责家里田产的,算是幼子得宠的典型。如今三万亩地都给了广济会,就留了那么几千亩好田自家吃用,他的收益直线下滑,几乎要靠月例银子在外花销了。就连曾经巴结他的县里书吏、各地乡绅,也很多跟他不往来了。
听了二哥的话,徐瑛愤愤在后面加了一句:“就是!那么多地,白白给了别人,他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买来的名声都归他了!”
徐阶坐在太师椅上,双目空灵,明显睁着,却没有焦距,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徐璠干咳一声,道:“田地捐给了广济会,用还是用在咱们自己家的。今年家里仆役的工食银,清客先生们的聘金,书房刻书刊报的银子,《故训汇纂》筹备所用的银子,安置灾民的银子,升湖书院里面的各种开销,这些全都是地里的收益。”
“这些银子说破天去,五千两总是打住了吧?剩下的呢?”徐琨追问道。
徐璠心道:你心真小。五千两哪里打得住?
光徐璠和徐元春两人挂名的薪金就有一万两!再加上打赏府县衙门各级书吏、衙役、白差……加起来也有七八百两。
当然,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止。不过余了有银子也是事实,父亲大人是知道的。”
徐阶知道多出来的不是一点点银子,而是上万两的银子。这也是徐元佐向他报备过的,如今还没法将这笔钱洗出来,所以只是账面上掩盖。不管怎么说,银子肯定是没流出去,都在徐家银窖里藏着。
若是换个人,肯定做不到徐元佐这般心细谨慎。
徐璠扯开话题,道:“书院本就不是为了挣钱的,那是为了造福乡梓,振兴文教才开的。至于建筑社、客栈今年给掌柜伙计银子分得多,但那些人都是咱们家的种子。日后要靠他们开枝散叶的,少挣一些算得了什么?又没亏了银子。”
徐璠说着,看了一眼父亲大人。
徐阶仍旧一言不发。
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徐琨浑然不觉,道:“开办产业不就为了挣银子么?现在不把银子搂到手里,日后归谁还说不准呢!”
“说什么混账话!”徐阶突然目**光,拍着扶手大声喝道:“是要咒老夫早死么!”
徐琨一愣,将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一嚼,冷汗就下来了。那个“日后”还真容易叫人想歪,好像自己在暗示父亲去世之后的家产分配。他急急辩解道:“父亲大人息怒!孩儿岂敢有那种意思!只是如今朝堂风起云涌,万一叫那高新郑当国,要整治我家怎生是好?”
“我还没死!”徐阶怒道。
徐璠连忙出来打圆场:“二弟你也真是杞人忧天。高新郑就算要对咱们家下手,咱们难道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徐琨垂着头,不敢再多说话,以免越描越黑。
徐璠继续道:“当日父亲大人成立广济会,将家产捐出去,正是金蝉脱壳之计。如今我家有什么?书坊和书院是振兴地方文教,这是做善事;建筑社负责铺桥修路疏浚河道,也是做善事;地就千来亩,全靠客栈和布行挣些十一之利。这些拿到金殿上去说,咱们也不怕。”
他见徐琨又要开口,又道:“我们连自家园子都拿出来给乡党们用了,家境清贫若此,高拱若是再不依不饶,天下御史都看不过去。”
徐琨看了看父亲,没想到父亲竟然默认了大哥的说辞。他也是这才反应过来,小小一个徐元佐,那是大哥的义子,有什么资格决策徐家的事?还不都是徐阶徐阁老拍板的么?这时候攻击徐元佐,那跟指桑骂槐有什么区别?
一念及此,徐琨登时气焰消散,再不敢说话了。
书房里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徐诚的声音传了进来:“老爷,佐哥儿来了。”
徐琨听到“佐哥”两字,顿时头皮发麻。应天府也有人谈论这个异军突起的“佐哥儿”,几乎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徐元佐缓步进来,先给徐阶行礼,再给徐璠行礼,然后站在徐璠身边给两位族叔行礼,挑不出半点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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