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圭丝毫不惊讶父皇的思绪敏捷。
“我想用这个保障,换回帝室对皇家资产的控制权。”朱和圭道。
在朱慈烺手中,帝室自然可以利用自己的股权对经营产生直接影响。然而朱慈烺一放手,朱和圭就发现经营权其实已经落在了弟弟们的手中,自己空有股权,但是要影响经营却不得不冒着鱼死网破的危险。
半个世纪以来,资本的力量已经占据了上风。
“我一直说你天真,你还不服气?”朱慈烺近乎喃喃道。
“父皇,我仅有的天真也早就已经消磨殆尽了。”朱和圭几乎爆发出了数十年的压抑,大声道:“为何父皇看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已经很努力地做好一切事了!”
朱慈烺重重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改动,就像你延用隆景年号一样,直到你的子孙中出现一位强势的帝王,或许能够重振帝室。”
“如果……”
“如果你要就此跟你的弟弟们摊牌,我担心你的子孙只能做一个用印的傀儡了。”朱慈烺道:“不过不管怎么说,好歹不会有第二次的奉天靖难,也不会被自家百姓推上断头台,再发生闯贼献逆的惨事,你也可以知足了。”朱慈烺闭上了眼睛,再也无力多说什么了。
对于一个即将走到人生终点的老人来说,看到儿子们自相残杀实在是桩悲惨的事。
朱和圭走出太上皇帝寝宫的时候,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他如今已经不可能被别人左右了,因为他本身就是当世大儒,在影响着别人的思想。他也有了自己的学派,以及众多弟子。然而这些人中却罕有能够看清时事的俊杰,而碍于大明的官僚体制,即便他是皇帝,也不可能破格提拔这些弟子。
——我要自己掌握一些事。
朱和圭心中暗暗做出决定。
……
隆景六十八年,一则噩耗通过有线电报传到了京师。
定王朱慈炯薨,因为没有儿子,只能面临除国的境况。
朱慈烺在三个月后,见到了满头白发的定王妃卢氏。
“虽然定王国除是必然的,但你放心,朝鲜那边的产业仍旧是你的。你日后在京师的生活无需顾虑。”朱慈烺道。
卢翘楚并不担心自己在京师的生活,不仅仅是朝鲜那边的产业,卢氏本身也已经成了大明数一数二的望族。其父卢象观最终官拜礼部尚书,致仕前照例出去走了一趟,加了东阁大学士的头衔。
其堂弟卢安,作为隆景时代著名的经济学家,掌舵帝国银行三十年,光是薪俸和奖金就已经富可敌国了。
“臣只求太上皇帝能够允许臣安葬在八宝山。”卢氏倔强地抬着头:“与第二军将士在一起。”
朱慈烺没有忘记她曾是军中女将,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几十年来……委屈你了……”朱慈烺道。
“后来也就习惯了。”卢翘楚拜谢了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后,告辞而出。
段氏并不了解卢翘楚的过去,疑惑道:“第二军的将士怎么会埋葬在八宝山?”
八宝山其实是西山山脉的一个土丘,成祖迁都以来,宫中的宦官年迈之后都去那边养老,最后也就葬在那里。皇室为了褒扬他们忠诚服务,在八宝山设立了褒忠护国寺,令其安寝。
朱慈烺手下的军队或许是团结性最强的军队了,所以萧陌、萧东楼等名将在弥留之际,都表示不愿葬在家族陵园,而是与部下一起,在另一个世界仍旧为皇帝陛下征战护卫。
于是朱慈烺便选了八宝山,凡是高级将领,画图功臣庙,赐“奉天正国推诚宣力武臣”封号,同时将神位奉入褒忠护国寺,下葬八宝山。
然而一般将士,恐怕还难以葬在八宝山。
“她指的或许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将领吧。”朱慈烺脑中浮现出“许成”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隆景二十五年之前并没有给人留下印象,但在二十五年的伊斯坦布尔之役中,正是这位上校营官高唱着“野死不葬乌可食”,率队冲进了伊斯坦布尔城。随着其后的扫荡作战,许成最终也成为了大明的将军,并且在六十七岁高龄死于军中,入祀功臣庙,葬于八宝山。
“我当了快七十年皇帝都没给自己的修建陵寝。”朱慈烺转向段氏,柔声问道:“你想葬在哪里?我让皇帝去准备。”
“就天寿山吧,省得破费了。”段氏淡淡说道:“希望能够活到竣工之日。”
“现在工程之快可不比当年。”朱慈烺想起了自己为父皇崇祯修建陵寝的事,那时候还没有电动机、没有内燃机,蒸汽机的效率可实在无法恭维。
虽然他一直没有崇拜过父皇,但作为儿子终究还是要给父皇一个美谥。最后崇祯以“礼宗”的庙号入奉太庙,谥号为“奉天尊道励志恭俭修文布武仁孝简皇帝”。
平易不訾曰简,这也是朱慈烺对崇祯不信訾毁的感激。
“你说我死后,他们会给我上一个什么谥号?”朱慈烺突然问道。
“你这让我怎么说?”段氏斜瞪一眼,佯嗔道。
虽然已经年过八十,这一目流转间却还有年轻时候的春色。
走过三个半世纪的大明,在这抹春色中仍旧是那么地生动。
……
大明隆景三百六十四年,道历四七一一年,耶历二零一四年。
朱瞻城缓步走下飞机,深深吸了一口大明清新的空气。当飞机刚刚进入大明领空,他就从舷窗看到了下面的绿色森林。相比荒芜肮脏的欧洲,这些树木更容易让人心生愉悦。
“殿下,六个小时的航程实在是辛苦了。”前来接机的王府管家迎了上来。
朱瞻城笑了笑,道:“正好睡了一觉。”
管家跟随朱瞻城身后,道:“殿下,您在波斯的时候,诚王送了一辆新出产的悬浮车。”
“谢谢他。”朱瞻城简单明了道:“他提了什么条件么?”
“他想要德皇帝赐给宋家的那本手稿。”管家道。
朱慈烺大行之后,谥号为“体天昌道庄毅温弘兴文宣武仁智诚孝德皇帝”,庙号道宗。
按照《世家》中的解释,这是援引《谥法》中:绥柔士民曰德;谋虑不威曰德;贵而好礼曰德;忠和纯备曰德;绥怀来人曰德;强直温柔曰德;勤恤民隐曰德;忠诚上实曰德;辅世长民曰德;宽众忧役曰德;刚塞简廉曰德;功成民用曰德;修文来远曰德;睿智日新曰德;善政养民曰德;泽及遐外曰德。
至于庙号也是因为“道”乃以德化民的意思。
从皇帝有谥号以来,恐怕也没人比朱慈烺获得的褒扬更甚的了。
朱瞻城出自隆景帝第三子密王一系,与当今的帝室已经没甚么感情了。不过他作为研究隆景帝的权威,手中有不少令宗室们眼红的藏品。
赐给宋家的手稿,指的便是朱慈烺亲笔写给宋弘业关于情报工作的原稿。这份原稿一直被宋弘业用心收藏,后来因为妻子汪华真的堂侄进了锦衣卫,这才作为礼物传到了汪家,成为汪家的传家之宝。
“他要再来就把车还他。”朱瞻城想都不想就否定了这个消息,不过他很快就顿足,道:“不过……道庙老爷御笔的两幅字我可以转让,前提是他们愿意让祁钊入族谱。”
管家垂下了头,表示这不该是他置喙的。
朱瞻城知道这实在有骇人听闻,或许会引来全国百姓的反对,只得叹了口气,加快了步伐往车上去了。
在隆景三百六十四年,大明百姓仍旧无法接受一个蛮夷女子产下的孩子成为大明皇族,即便这个蛮夷女子本身是盟国的女王。
朱瞻城坐进车里,看着天空中刚刚升起尚未迸射出灼热的太阳,心中暗道:或许只能让祁钊去英国当国王了。
在那个飘荡着灰尘和雾霾的国家当个国王,甚至还没有在大明当个百姓幸福啊!
从太空望下去,除了大明之外的地方只要进入夜晚便是一片漆黑,他们就连冒黑烟的煤油灯都不舍得用!
尤其是英国每过十余年就要与法国打一仗,而这却是大明的安排。
想到这里,朱瞻城心中就有说不出的酸涩,而隆景帝的血脉又能让他就此认命。
或许,六百五十岁的大明又要迎来新的故事了,朱瞻城只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个新故事中,完成那个小小的梦想。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