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并不担心狼兵到了安南之后扰民的问题。
如果说黎利反明是因为明朝压迫太甚,那又如何解释后世的越南反华呢?
后世中华帮助越南抗法抗美,勒紧了裤腰带支援粮食武器、培养越南军官,最终得到的是什么呢?
如果布施恩义得不到友谊,那还不如加大压力,让他们彻底不敢反抗,甚至再也不能反抗。
“广西与安南从风土人情而言十分相似,或许本就有强者为尊的规矩。”朱慈烺斟酌用词道:“还是以他们的方式解决比较好,狼将成大用倒是可以作为罗玉昆的佐贰官,负责东南线作战。”
吴甡颌首表示了解。
大明首辅虽然在权力上大于唐宋的宰相,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大明终究没有宰相,所以即便用兵这样的国家大事,吴甡也只能建议,不能干涉。尤其是如今大都督府态度强硬,内阁更没有干涉的立场。
北宋雍熙北伐,宋太宗与枢密院单独决策,将宰相李昉撇开一旁,结果引起了朝臣的集体反对,李昉也因此辞职抗议。宋太宗虽然仍旧执意进行了雍熙北伐,但结果却是惨败,不得不承认错误。
这就是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宰相。
内阁首辅说到底只是个政治顾问、秘书的集合体,能够有今日的权势已经是历代内阁大臣们的篡权结果,需要有极大的自知之明,才能将这种制度巩固延续下去。所以吴甡有时候甚至觉得张四维、申时行等奉命阁老所作出的贡献更大于夏言、张居正那样权倾一时的权相。
从文华殿问对出来,吴甡突然觉得大明不知不觉中变得功利了。凡是只要有好处就上,没有好处就闹。嘉靖之前坚守“道义”的“士人”都去了哪里?难道真是被世庙的板子打光了么?
从世庙至今也近百年了啊!怎么国家养士反倒越养越少呢?
吴甡踩在宫中的金砖上,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职房。
职房的地砖下已经烧起了火,整个房间带着暖意。
九月间的京师对吴甡这个年纪而言已经很冷了,还好皇帝陛下在办公条件上从未苛待过臣属。
吴甡拿起桌上的公文,目光一扫就从制式统一的文本中挑出一本,正是国子监请求增加经费的奏疏。相比现在轰轰烈烈的大学、学堂,国子监就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每年拨给国子监的经费少得可怜。
别说跟经世大学、杏林大学、武备大学、海军大学这样的“嫡亲儿子”比,就连京师讲武堂这样乡学级别的学校,拿到的拨款也比国子监多。
以前国子监还可以卖监生名额,现在大家发现新学出来的学子更容易当官,尤其是考法政学院或者行政学院,出来稳稳当当就是个官员。如果抱负大些的,还可以去新拓地担当主官。若在海西那样的蛮荒之地,出仕就是个知府。
从隆景元年开始正式衡定的民爵也渐渐普及,只要纳税额度高,就能获得子、男之爵,形同贵戚。就算纳不了那么高的税,当兵、做工、乃至务农,男人只要有正经营生,女子只要嫁得夫婿,就能拿到“公士”的头衔。
这公士虽然没有免税的优待,但却能在大明境内畅行无阻、见官不拜。还可以不以“小人”自称,更能够合法穿着绫罗绸缎。若是放在嘉靖朝之前,这就是个不完全版的生员啊!
真正的生员也只不过比公士多免了二石税粮罢了。
这种情况之下,用不了多久,别说没人参加科举,就是看四书五经等等元典的人恐怕都不多了。
当年汉武帝并未禁毁百家,但因为只有儒生能够做官,所以诸子尽皆湮没。这正是董仲舒以“独尊儒术”达到了“罢黜百家”的目的。
如今皇帝陛下也没有废科举,只是偏心新学,这正是以“广尊诸子”来“罢黜儒教”,可惜世人眼中只有功名利禄,也跟着纷纷入彀。
——这个世道果然是笨蛋比鸡蛋还多!
吴甡看到案头放着的两个鸡蛋,这是司务送来的早点,他吃不了放着的。
“国子监本国朝立学选官之本,如今各序痒献才选能后来居上,岂不令公等羞惭?一味贪求国帑,而不知自新新民,岂非本末倒置?望太学诸公申序痒本义,本国学正宗,选贤与能,有益家国,而经费自当禀足也!”
吴甡提笔写下票拟,贴在了题奏上。
内阁虽然以首辅为尊,但每个阁臣都有资格直接将票拟送入宫中。只是百年磨合最终造就了“内阁民主”,哪怕首辅都不能不打招呼就直接递进票拟,而各阁臣对其他阁老的票拟也都有建议修改的权力。
当然,夏言、严嵩、高拱、张居正这类权相并不在此例,但他们无一得以善终,故而成了后来阁老首辅的反面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