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父母在,则斩衰连带;父母亡故,未分家析产者,齐衰连带,然以父母所留家产为限,为有限责任;父母亡故,且分家析产者,从其本犯所有私产中课金,不予连带。”朱慈烺道。
李明睿微微皱眉:“殿下,如此一来,恐怕是在鼓励民间分家析产啊!于国家实则有害。”
大宗小宗、数世同堂,这是宗族的基础。如果分家析产遍布,则财力物力分散,宗族就要受到影响。儒家最重纲常,不可能放弃纲常。逐出祠堂,不得参与祭祀,对大部分人来说是比流放还残酷的处罚。即便是目不识丁的白丁,也会觉得自己与祖宗的根被掘断了,失去了庇佑,生死飘零,再无归宿。
朱慈烺亲身体验过两种社会生活之后,发现宗法社会反而比后世社会更安定平稳。虽然宗族有许多陋习,比如欺凌弱支小宗,比如动用私刑,比如组织私斗,还有时包庇犯罪,对抗官府。
然而他们也是官府在管控力不足时候的秩序维护者,以及传统道德的载体。
人有祖宗敬畏,则有底线;有乡约村规,则有风纪道德。法律是道德的底线,道德则是人性的最后防线。当大明法律普遍颓败之际,正是道德还在发挥作用。譬如钱谦益以正妻婚礼娶柳如是,大明律已经管不到他头上了,而乡人自发地投掷以砖瓦,维护社会道德风气。
虽然看似有些无力,但也能震慑那些脸皮不如钱谦益的人了。
不打击宗族,就会失去基层的控制力;打击宗族,则会对华夏文明造成毁灭式的破坏,甚至永远修复不了。人们就算能够找回族谱,重新续写,但中间断绝的精神却是找不回来的。对祖宗劝化的敬畏,也再难遵行。
“先生以为呢?”朱慈烺问道。
“莫若最后一条改为:已分家析产者,齐衰一并承担无限连带责任。”
“破落户可找到个好去处。”朱慈烺摇头道。
一旦实行这个方法,分家之后破落的一支,只需要故意犯罪,就可以将兄弟拖死。是否会有这种无赖在败完了自己的那份家业之后,以此讹诈上进、勤俭的兄弟?朱慈烺以最恶意的心态去揣摩世人,想必是会有的。
这是严重违背善良风俗的恶法。
“那……”
“实在没法子就只有国家吃些亏,让他以劳役抵罚金吧。”朱慈烺已经觉得有些疲倦了,早餐在胃中消化殆尽,人开始有些动力不足。他摇铃让陆素瑶进来,送上点心,也请李明睿一起吃。
李明睿心事重重,又不能拒绝,只吃了一小块桃花糕就停了。
朱慈烺喝了一碗银耳羹,又道:“李先生,还有宗族私刑、私斗,可有方案了?”
“臣惭愧。”李明睿果然面露愧色。
这两个陋习别说后世民国,就是改革开放之后二十年,在偏远山区还是令人头痛的问题。而后世已经名正言顺地打破了宗法社会,此时的宗族却是庞然大物。朱慈烺有时候真希望像在山东一样,集村并屯,直接用暴力打破,但是一省容易一国难,短暂的压榨百姓能够承受,如果说彻底砸烂,却是谁都不愿意的。
即便是山东,现在战事平复,那些被迁徙的农民也仍旧想方设法与宗族取得联系,再次联络起来。
“私刑、私斗……还有,如果族中有人做官,贪墨银钱转入族中,如何杜绝?如何追索?”朱慈烺问道。
李明睿纱帽之下已经出汗,最终只得摇了摇头。
“族中人以子、侄之名,诡寄田亩,逃避粮税,如何查处?”朱慈烺又问道。
李明睿终于抬起头,道:“这部分倒是可以查。国朝优待士大夫,从生员起减免粮税各有定制。如今只要卡住这定制,谁都说不出什么。如此一来,官宦士子连自己的免税额度都不够,遑论受人诡寄?”
朱慈烺总算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宗族私刑私法必须先禁止。国体唯一,大明境内绝不许法出二人!先生回去还要在‘宗族’上多下功夫。”
大理寺有议法权,可以提请法律法条的通过,但只有皇帝才有权力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