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惇拿着东宫出品的谍报组织指导手册,最后竟然还是走上了地域性黑社会组织的道路,这是历史的偶然?抑或背后蕴藏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组织行为学原理?还是历史、生产力之类的局限性?
朱慈烺很快又想通了。
对于那些江湖上带着兄弟朋友惹是生非的人而言,只有歃血为盟才是最牢靠的。即便封官许愿都未必能让他们信服——朝廷的信誉早就破产了。甚至连朝廷命官,袁崇焕,在广宁之战时为了激励部将奋勇杀敌,也搞了一出歃血为盟。
既然是歃血为盟,当然需要一个载体,所以无论是金鳞会还是黑龙会,其实都是权力控制力度不足的产物。
“你们可有盟誓?”朱慈烺笑道。
“不求同月同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徐惇自己也笑了起来,看来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具体的呢?”朱慈烺问道:“你弄这么个东西,难道人家就肯给你白白跑腿卖命?”
“银子。”徐惇想了想,又道:“威风。”
朱慈烺皱了皱眉头:“这种事,哪有弄得天下皆知的?”
“殿下放心,所谓天下皆知,也不过是那么个小圈子里知道罢了。”徐惇不以为然道:“殿下,这本册子只是一半。还有一半是记录他们家中老幼、居住籍贯,我担心路上发生意外,故而今天只带了这一半给殿下,另一半待我日后送来。”徐惇虽然说得轻松惬意,但从他这份小心上来看,这一路并非顺风顺水。
朱慈烺点了点头:“你做事还算谨慎,但愿你那个金鳞会也要谨慎些才好。”
“殿下放心,属下自有分寸。”徐惇又道:“殿下,这些人中其实大多都在山西。”
“山西?”朱慈烺颇为意外:“你跑去山西布局了?”
“河南之事已经不可为了,我只在闯营之中埋下了两个暗子,以备日后起用。”徐惇道:“山西民心大致可以分为三派,正可利用。”
“民心还分了三派?”朱慈烺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颇为意外,道:“你细细道来,无须讳言。”
徐惇先行了个礼,道:“殿下,宣府、大同等地颇有些商人与东虏往来。东虏连年来掠夺关内,刚出了关就将抢来的东西卖给这些豪商,换取粮食、兵器等军资。那些豪商再转卖关内,就如同于土匪勾结,替土匪采购、销赃一般。”
朱慈烺点了点头,示意能够理解。大名鼎鼎的晋商八大家,后世但凡去坛子上晃荡的历史票友,谁不知道他们的发家史?后来满清定鼎天下,顺治封他们为皇商,赐下张家口五百里土地给他们开垦,也算是“君臣相得”的典范了。——当然,这八家最后在乾隆年间被彻底消灭,这也符合满洲人过河拆桥的习惯。
“还有些人,”徐惇顿了顿,“被李闯蛊惑,四处宣扬李代朱氏为帝的邪说,竟然也有愚民相从。”
“不用避讳。”朱慈烺再次强调了一遍。
徐惇语速渐渐加快:“李闯所谓三年免粮,在民间颇得传信。民间有童谣传唱:‘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许多地方官员也都以为时局已经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或是私下或是公开,常常流露出何必效死的意思。”
朱慈烺无奈,这就是当今现状。他硬挤出一丝笑容道:“前日里,刘若愚从京师派人来通信。我问及宫中情形,结果却是许多中官外逃,甚至有人在宫门上写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悖逆之语。这世道真是癫狂了!”朱慈烺停了停,本想喝口水,一探手方才想起杯子还在徐惇怀里抱着呢,便又继续道:“天欲亡之,必先使其狂妄。这些人不用管他,还有一类是什么人?”
徐惇忍不住笑道:“还有一类人倒是好,都聚在三立书院讲学呢。他们一个个忠于朝廷,忠于君上,只等着改朝换代之后做孝子贤孙,为皇明披麻戴孝。”
朱慈烺一笑而过,这种人只是历史的点缀,终究难成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