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过誉了。”王保保笑了笑,轻轻向蔡子英拱手,“某毕竟年青,虑事难免不够周全,所以,还请蔡先生多多提醒,及时为王某查缺补漏。”
“蔡某敢不从命。”蔡子英的脸笑得如喇叭花一样,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什么叫主客相得,这就是,以察罕帖木儿舅甥的勇武机智,再加上自己的沉稳老到,还愁平不掉红巾反贼,到那时,蔡某人就是中兴大汉的邓禹,重振大唐的裴度,何愁不青史留名,(注1)
“大哥,我已经都按你说的,把埋伏布置好了。”王保保的弟弟,脱因帖木儿恰恰走过來,看了蔡子英一眼,皱着眉头汇报。
不像察罕贴木儿和王保保,脱因帖木儿对于蔡某人这条忠犬,向來不是很瞧得起,所以每回见到了此人,都不给任何好脸色看。
谁料蔡子英正在兴头上,丝毫沒有主动避开的觉悟,冲脱因帖木儿拱了下手,笑着凑趣,“什么埋伏,是设了个圈套,准备擒拿山上下來的虎狼么。”
“当然。”脱因帖木儿又横了蔡子英一眼,鼻孔里冷气乱冒,“否则又何必我亲自去布置,我说老蔡啊,你一个读书人,不到后面去躲着运筹帷幄,跑到两军阵前來干什么,一旦让流矢给伤到了,岂不是哭都來不及。”
“二将军说笑了。”蔡子英摇了摇头,丝毫不以脱因帖木儿的话为忤,“蔡某虽然是个读书人,却也略通弓马,零星几根流矢,未必伤得到蔡某。”
说着话,他还将胳膊抬起來,做出一幅力能拔山状,只可惜胳膊腿实在细了些,看上去就像高粱秆扎起來的纸傀儡。
“行了,老蔡,你还是省省吧,小心别弄散了自己的骨头架子。”脱因帖木儿冷笑着撇嘴,“打仗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兄弟俩,您去后边帐篷里,把相应的文书捋清楚,咱们今天先派出诱饵,将敌舰引到岸边,然后乱炮轰之”
“蔡某知道,此事包在蔡某身上,一定让二将军满意就是。”蔡子英一听,就明白脱因帖木儿想要让自己替他们兄弟俩遮掩先前轻敌大意,损失数艘战船的过错,笑了笑,轻轻拱手。
“那你还不快去,放心,等抓到了芝麻李,功劳肯定少不了你的。”脱因帖木儿挥了下胳膊,不耐烦地驱赶。
“这”蔡子英偷偷看了一眼王保保,见后者沒有挽留自己的意思,再度笑着拱手,“那下官就告退了,两位将军千万小心,贼人狡诈得狠。”
“再狡诈的狐狸,也会死在猎人之手。”脱因帖木儿冲着郁郁葱葱的芒砀山画了个大圈子,他自信满满,“你忙去吧,我跟大哥还有些私人的事情要说。”
他今年只有十四岁,正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纪,所以觉得天下之事,无不可为,根本不需要蔡子英在旁边啰嗦。
蔡子英又犹豫了一下,本想再多提醒几句,但看到脱因帖木儿的眉头已经又开始往一起皱,只好拱了下手,讪讪离开。
“老东西。”望着此人远去的背影,脱因帖木儿偷偷撇嘴,“哪都想插一脚,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老二,你别总针对他。”王保保看不惯自家弟弟如此慢待蔡子英,皱着眉头,小声呵斥,“蔡大人做事情很卖力,对舅舅也忠心耿耿。”
“我就是瞧不起这种人。”脱因帖木儿晃了晃脑袋,不以为然,“他越卖力,我越瞧他不起,身为一个汉人,杀起自己的同族來,居然比老子还积极,你说他这种王八蛋,对自己的同族还是如此,哪天要是用不着咱们兄弟了,到时候反戈一击,岂不是更要心狠手辣。”
“他敢。”王保保的眉毛也立刻竖了起來,满脸阴狠,“一条好狗而已,如果他敢咬主人,老子一定要亲手吊死他。”
“你知道他只是一条狗就好。”脱因帖木儿大笑,摇着头说道,“我是怕大哥你读书太多,把咱们跟他们的差别给忘了,对于姓蔡的这种东西,可以用,但绝对不能给他们好脸色,否则他们就会忘了本,总想着跟主人平起平坐。”
“这话以后私下说。”王保保不想继续谈论如何驾驭蔡子英,皱了皱眉,笑着岔开话題,“陷阱都挖好了,笼子做得足够结实么。”
“大哥尽管放心。”脱因帖木儿立刻眉飞色舞,指着山坡侧面的几处树林说道,“贺宗哲带着三千弟兄去了左边,我带了另外三千去了右边,故意把正面的炮阵露了出來给山上的人看,如果他们敢下來,咱们就左右合围,断其退路,定然让他们來得去不得。”
注1:蔡子英是汉人,学问文章都很出色,却终身矢志效力于蒙元,被明军俘虏之后,还念念不忘旧主,每逢佳节,都对北流泪,朱元璋不愿意落下害贤之名,就解除了他的官职,放他去塞外投奔王保保,结果蔡到塞外后,王保保已经病故,蔡子英沒人收留,在塞外贫病而死,
第三百一十四章 黄河赋 下 十三
“不要大意。”王保保举了举手中的望远镜。笑着提醒。“那个姓徐的家伙來自淮安军。与其他红巾贼不一样。”
“知道。他们兵器和铠甲比别人都好许多。为将的手里还有千里眼。”脱因帖木儿自信的回应。“但咱们这是阳谋。他们即便看到。也必须想办法冲下來接应船上的人。”
“嗯。”王保保笑着点头。举起望远镜。继续将目光转向水面。
他一向认为计谋不需要太复杂。有效便好。就像眼下这种情况。山上的红巾军恐怕明知道是圈套。也必须冲下來设法与船上的人取得联系。否则。即便想互相配合着突围。也沒有实现的可能。
水面上的战斗还在继续。连续挨了几轮齐射之后。剩余的四艘淮安战舰。明显小心了许多。每次靠近。船速提得很快。绝不在同一个位置上做任何停留。
尽管如此。他们依旧摆脱不了被动挨打的局面。原本光洁的侧舷上面很快。就被砸出了数个破洞厚布做的船帆也被打得千疮百孔。
而他们的火炮。发射节奏已经明显减慢。几乎每一回合。都只來得及发射一次。然后就加速逃离。直到下次把船头调转过來。才能用另外一侧的舰炮。进行第二次进攻。
“这是打的什么鸟仗。”四号舰的舰长杨九成把头盔抓起來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
既然敌军在此严阵以待。大伙绕到上游去。换个地方登陆便是。何必明知道打不过人家。还继续纠缠不清。
“可不是么。”指挥舱里的其他几名将领。也急得两眼冒火。
四号舰是由哨船改造來的。虽然比蒙元那边的货船结实一点儿。却远比不上专门为作战而打造的仿阿拉伯式三角帆船。挨了几炮之后。船舱里已经严重进水。再一味地坚持下去。估计很快就得步五号舰的后尘。
“大总管。大总管在旗舰上。”副舰长刘十一却沒有与众人一起发牢骚。向外看了看。小声提醒。
淮安水师在训练时。就一直强调命令和秩序。作为辅助战舰的指挥者。他们必须时刻与旗舰保持一致。不准自作主张。因此在刘十一看來。旗舰上的主将常浩然。之所以跟敌军泡起了蘑菇。肯定是受了朱总管的指示。否则。任何一个有经验的舰长。都不会做这种光挨打无法还手的蠢事。
四号舰的舰长杨九成立刻就变成了哑巴。喘着粗气将头盔抓起來。再度扣住自己光溜溜的大脑袋。他有勇气质疑常浩然的指挥能力。也有胆子偶尔跟水师统领朱强顶上几句。但是。却绝对沒有任何胆量去质疑自家主公。这不仅仅出自于对权力的畏惧。还出自于内心深处的崇拜。
不光是他。整个淮安军上下。都罕见有敢在任何方面对朱重九提出反对意见的武将。相反。这些出身于社会底层。心肠耿直的汉子们。对自家主公有着近于盲目的信任。相信后者所做的一切。都绝对正确。大伙即便暂时看不出到底正确在哪里。也要紧跟到底。亦步亦趋。包括剃光脑袋上的头发这种惊世骇俗之举。都要不折不扣地模仿。哪怕被家中的长辈们戳着额头大骂。也绝不悔改。
整支舰队中。剃了光头的不止是杨九成一个。相信自家主公必然还藏着后手的。也不止是杨九成一个。大伙一边驾驶着战舰在炮火中穿行。一边继续焦急地等待。等待后招的施展。等待那个曾经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男人。再度带领他们去收获下一个辉煌。
“继续。”那个背负了无数期待的男人。此刻就像个雕塑一般站在旗舰的指挥舱里。眼睛对着窗外。一动不动。
四艘战舰。都受了轻重不同的伤。其中最运气最差的二号舰。船身已经开始朝一侧倾斜。再挨上两下。有可能就会下沉。然而。他依旧不准备做任何战术调整。
他在等。等山上的人做出反应。
刚才在跟岸上的火炮纠缠时。已经有人在山顶。用玻璃镜子多次向船上反射阳光。而全天下能奢侈到用玻璃镜子向友临队伍发射联系信号者。只有淮安军一家。
如果山上有一部分红巾军來自淮安的话那带队的人。就必然是徐达。
朱重九相信前世历史中的那个名将。今世现实里头那个放牛出身。最初识字不过一百。却始终随着淮安军一道成长起來的徐达。不会丢弃部属独自去逃生。
他相信只要徐达在山上。就会明白自己此刻到底为什么而徘徊。
“呯。”一枚炮弹砸在战舰附近的河面上。溅起巨大的白色水柱。朱重九的全身上下。立刻被从舷窗处溅进來的河水淋了个透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