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夫人也是脸色阴沉,怒气冲冲。
“大人,这个逆子就是缺管教,您随着老身过来吧。”
唐毅起身,跟着老太太进了东边的房子,一铺简陋的土坑,海瑞盖着一床薄薄的棉布,脸冲着墙,只留给了唐毅一个背影。
看到这里,老太太一把抓起了鸡毛掸子,啪得一敲,怒骂道:“逆子,唐大人屈尊降贵,你装什么死,这就是我们海家的待客之道吗?你想气死老身啊?”
还真别说,海瑞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老娘,被老太太一吼,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看了眼唐毅,说道:“大人,下官病势沉重,已经写好了给朝廷的奏疏,不日就要辞官,一介草民之家,难以接待贵客,还请大人回去吧。”
海老夫人气得直翻白眼,“你个忤逆子,还知不知道好歹!”
唐毅摆摆手,“老夫人,稍安勿躁,容我问两句。刚峰兄,我也懂点医术,看你的气色比起前些日子还好了很多,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内里的病,外面看不出来。”
唐毅背着手,走了两步,笑道:“是不是因为本官利用了你做戏,你就迁怒本官?”
海瑞沉默不语,老太太把眼睛一瞪,骂道:“逆子,大人问话你还敢不说,老身断然不能容你一个心胸狭隘的畜生!”
老娘发飙,海瑞被逼无奈,只好说道:“唐大人,海瑞还不至于那么心胸狭隘,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刚峰兄请讲。”
“那好,问了我就说!”
海瑞猛地从炕上坐起,须发皆乍,大声说道:“唐大人,下官想请教几件事情。第一,闽浙七大姓海商把持海路,大肆走私该不该杀?”
“该!”
“操控市场,随意罢市,置数万百姓生死于不顾,致使泉州城动乱,该不该办?”
“该!”
“还有,为了一己之私,阻挠开海国策,该不该处置?”
“该!”唐毅干脆回答。
“哈哈哈,唐大人,既然这些人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市舶司提举,为何不用霹雳手段,铲除这些毒瘤?下官却听说,今天下午,竟然有人交了五万两银子,你就把他们给放了,这是什么道理?朝廷法度,就值五万两银子吗?”海瑞前些日子只是心中有刺儿,可是听说唐毅把抓捕的七大姓代表以五万两一个都放了,他彻底被激怒了。
“唐大人,您是六首魁元,我朝读书人的楷模,海某只是一介举人,和大人天差地远,海某就是想不明白,为何不能秉公而断,偏偏要让坏人嚣张,好人受难?这大明朝还有没有公道二字,要是没有,海瑞这个官做的还有什么滋味?”
海瑞声色俱厉,老夫人气得嘴唇发青,怒道:“疯了,真是疯了!大人,不要听这个逆子胡说八道,老身这就好好教训他。”
“老夫人,您先别忙。”唐毅长叹口气,“刚峰兄,你说的都对,我无可辩驳,也不敢辩驳,只是我问刚峰兄一句,我要是真按照你的想法做了,后果会如何?”
海瑞茫然,“还能有什么后果,百姓必定欢欣鼓舞,朝廷之上,正直之士也会赞同大人的果敢作为。”
“错,大错特错!”
唐毅叹了口气,“刚峰兄,闽浙七大姓,在东南经营多少年,他们手上又有多少朝廷官吏,东南世家的把柄,一旦逼急了,他们把这些都抛出来,东南诸省立刻就大乱了。朝廷让唐某到东南开海,是为了弥补财政的缺口,我没弄到银子,反而捅了马蜂窝,弄出了天大的麻烦,东南乱,天下乱,试问到了那个时候,是我这个知府,还是你这个知县能扛得起来的?”
唐毅顿了顿,又说道:“刚峰兄讲的大义道理我固然钦佩,可官场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那讲的是什么?”海瑞红着眼睛问道、
“讲的是利益,我这个市舶司提举,就是协调各方利益,闽浙海商闹得过分,我敲他们一笔银子,朝廷上下,哪怕听命七大姓的那些人,他们也不敢说我什么,可是超出了这个度,就是滔天洪水,就是人头滚滚。刚峰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到了阳明公这里,变成了知行合一,阳明公教导的是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