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墨者抚着自己的胡须赞道:“那位西方大秦国名曰亚氏之大贤,若生在中国,必为吾墨家钜子之选啊!”
这个评价,在这位墨者看来,已经是非常非常高了。
“西方大秦?”薄世闻言,也是想了起来,据说几个月前,匈奴人送了一批奴隶来长安给天子做礼物。
其中有个奴隶,自号乃西方大秦国之使者。
哪怕薄世远在新化,也从一些邸报与书信中知道了这个事情。
但却没有放在心上。
对中国来说,大秦也好,安息也罢,都是远在天边的不知名国度。
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贵族们,很多连匈奴的事情都不想关心。
因此,大家也就是将之当成一则趣闻看待。
但此刻,当薄世得知,眼前的这个巨大的滑轮组的制造原理,是来自那名为大秦的国度时,他的态度也变了。
“如此说来,这大秦大抵也算是一个有道之国了!”薄世评价着:“有机会的话,吾回长安,或可召那大秦使者问上一问……”
这样的评价,对于中国的士大夫贵族阶级来说,已经是很难得了。
毕竟,如今的国人,对于外部世界,基本上都是将那些国家的人民,看做是两条腿走路的野兽,需要中国爸爸‘教化’和‘感化’,才能知道如何做一个真正的有益于世界的人。
能让一个贵族对一个域外之国,做出‘有道’这样的评价,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飞越。
“子仁兄,某倒是见过那大秦之使……”徐偃微笑着道:“其人相貌大体与中国类似,也还算知礼,据说陛下命其随《诗》博士王公进学,翌日,或可与兄坐而论道,也说不定!”
薄世点了点头。
诗经是诸子百家都认可的圣典,与尚书、洪范等著作一样,在此时,不拘黄老儒法墨,都会研究和阐述。
当然,在一些细节上的理解,各派就南辕北辙了。
哪怕是同一派系,不同的流派,也可能出现争论。
说话间,楼船就已经顺风驶出了上千步,几个士卒,拖动一个巨大的船锚,将之沉入河底。
薄世与徐偃都将视线的焦点转移到那个还沉没在水中的巨网之上。
天子动员了少府技术水平最高的东园寺,几百名当今世界最顶级,最灵巧的工匠,用了半年时间,在少府和墨苑的无数专业人士的智慧帮助下,花费无数金钱,最终才制造出三具拖网。
仅仅为这三具拖网,不计人工,单单是材料上,少府就支出了起码六七百万钱的巨额资金。
平均每具拖网,仅仅是它本身,哪怕是就地分解,也能值钱百万。
而且,要维护和保养这种苎麻编织成的拖网的成本也非常高。
仅仅是为了保证拖网能正常工作,少府就派来了一个高达一百人的修葺团队!
换句话说,假如,这些拖网不能达到它设计时的捕鱼效率:一网捕鱼数千石,那它就是亏本的。
因为苎麻在水中浸泡的太久的话,是很容易就会发生侵蚀和腐烂的。
以民间的经验来看,同样以苎麻编织的渔网,使用寿命,常常不过一年。
这还是渔民经常会晾晒和保养的情况下。
而一旦拖网在实践中证明不能完成其设计目标,那么,天子固然要丢脸,但是,具体实际负责和指挥操作的薄世和徐偃会是个什么下场?
主辱臣死,天子丢脸,臣子丢官甚至丢脑袋都是正常的事情!
但反过来说,假如,拖网在实践中获得成功。
那么——显然易见,这就是政绩!
甭管拖网是谁设计、制造的,又是谁力主推动的。
军功章里起码得分一半给具体负责操作的臣子。
更何况,这个事情,一旦成功,薄世跟徐偃的名字,马上就能进入未央宫天子的视线。
立刻就是简在帝心!
仕途从此当然就是平步青云,一帆风顺了。
更何况,这次拖网实践,还极有可能名留青史!
假如其果真能实现其设计目标,那么,对中国来说,这意味着汉室政权找到了一个全新的食物来源——用苎麻来换鱼肉,哪怕对等交换,一千斤苎麻换一千斤鱼,对以农耕为主的华夏来说,这不啻于多了一个粮食来源,等于凭空的扩大了耕地面积。
因而,薄世与徐偃的呼吸,都开始浓重起来。
因为他们知道,决定他们命运的转折时刻到了。
未来,是鲤鱼跃龙门,从此海阔天空,还是泯然众人,沉寂在越来越多新兴的人才海洋之中,就看这一次了。
“灌口二郎保佑,今次渔获,一定要丰收!若果,今岁祭祀,某愿奉三牲血食!”薄世在心中暗暗祷告起来,哪怕他不信蜀人的灌口二郎神,也不妨碍他这会临时抱佛脚,更何况,几日前,他刚刚祭祀过灌口二郎。
反正,灌口二郎的义务范围内,就有保佑渔获丰收这一个业务。
相信看在数日前的那次血食供奉的面上,灌口二郎,应该能满足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