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弟弟,刘德这个不过十六岁,还没满十七岁的年轻稚嫩皇子是怎么做到的?
在刘荣身边,一个年轻的士子俯首拜道:“大王,臣打探过了,据说是在河东之时,刘德殿下与将军们交谈,建议将军们写书,还承诺大力支持,所以,曲周候、弓高候将军栾布甚至条候都对左右大将心腹说过:皇次子明主也,于是这些人纷纷在军中为刘德殿下美言,传颂……另外据臣调查所知,南军北军,都尉以下军官都以为刘德殿下乃是太宗孝文皇帝钦点之隔代继承人……是以,南军卫士与北军禁卫,自士卒以上及至卫尉,皆以刘德殿下为储君而待之,有次待遇不出奇……”
“就这样?”刘荣感到不可思议,就这样就把军队的心收复了,让军方这些中下层军官心甘情愿效犬马之劳?
“是的……”那人微微低头道:“大王,军方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一个知兵的储君,一个勤学好问,不耻下问的储君,就是他们眼中的明君!”
“至于下层士卒,人人皆以太宗孝文皇帝为圣人,坊间传言,刘德殿下乃太宗孝文皇帝指定的隔代继承人……”这人俯首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臣还是想说,大王,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刘德殿下的地位已经不可撼动,大王所求,机会微乎其微,是以,臣以为大王还是应当静观其变,方为上策,不然,臣恐淮南厉王故事重演……”
刘荣听得心中烦躁无比。
再看着刘德的那辆破旧的马车,他心里就有火。
粟姬死了,死因不明不白,只有一个明显看着到处是破绽的暴病的借口。
刘荣死都不愿意相信粟姬是病死的。
因为刘荣记得很清楚,他离京之时,粟姬还非常健康,甚至还能摔瓶子,砸花盘,怎么可能两个月就暴毙?
但他知道,又能怎样?
一到长安,他就被窦太后叫进长乐宫,明面是劝慰,实则是监视和警告。
粟姬下葬,他这个长子居然是跪在刘德后面!
这明摆着是让他给刘德当绿叶衬托。
入关之后,自函谷以北,人人都在传颂皇次子怎么怎么孝顺,为母丧如何如何悲痛。
但深知内情的刘荣却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秀而已!
真正的孝子应该是他!
而不是那个忤逆母妃,自作主张,为了太子位,罔顾人伦,败坏道德,无耻之尤的刘德!
可这些话,他谁都不敢说……
就连他现在身边这个谋臣也不敢说。
说了就是死!
粟姬的死,让刘荣明白了,谁挡着他的那个父皇的路,就算是妻子儿子,他的父皇也照杀不误!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刘荣才会在刚刚对刘德低头。
不是因为别人的劝说,更非是他人的言辞,而是他自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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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刘德三兄弟来到了渭河渡口。
此时,整个渭河渡口可谓是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无数的长安居民,只要能抽出空的,都跑到了渡口两岸来围观,有些地方甚至连树上,山上都沾满了人群,密密麻麻足足起码有二三十万!
刘德下了马车,马上有宗正和太仆的官员过来迎接。
“殿下,您看,这样喜庆的日子,您与二位大王的孝服是不是可以暂时除下?”一位官员笑呵呵的道。
刘德看了这些人一眼,再看看他身后的刘荣、刘阏。
想了想,刘德道:“丧母戴孝,人之常情,诸位就不要为难我们兄弟了!”
“诺……”这些官员也不是一定要刘德他们换套衣服,只不过是出于官僚的本性而已,既然刘德开了口,自然他们也就不在多啰嗦了。
反正,上面要是追究下来,也有刘德顶着,伤不了他们几个!
刘德就像一个长兄一般,领着刘荣和刘阏,一直向前走,一边走还一边问着:“皇祖母来了吗?”
“回殿下,太后她老人家在渡口树林之中等候……”一个官员陪着笑道。
另一个官员立刻就道:“臣等立刻就带殿下与二位大王前去拜见太后!”
于是,在这几个官员的带领下,刘德兄弟三个步行穿过重重卫兵与禁军组成的人墙和通道,来到了渡口西边的一个小树林中,在哪里,刘德看到了窦太后的仪仗与凤车。
于是,刘德回头对着刘荣、刘阏道:“见了皇祖母,都表现的高兴一点,不要让她老人家为我们担忧……”
刘德悲天悯人的长叹一声道:“我等虽哀,哀在于心即可,岂敢再让皇祖母、父皇等忧心呢?母妃若在肯定也是不会同意我们这样做的!”
刘阏立刻就道:“皇兄教诲,臣弟知道了……”
刘荣一听刘阏的言辞,心里都纠成了麻花一样。
“臣弟……臣弟……”这说明,刘阏已经俯首称臣,甘愿奉刘德为主君了!
“那寡人该怎么办?是跟刘阏一样做个顺臣,还是……”刘荣感觉自己的内心都乱成了一团麻了。
刘德现在却没空去理会刘荣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了。
一个小小的人儿,从窦太后的凤车中走了过来,一看到他,脸上顿时露出了可爱的笑容,一路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然后就张开小手,糯糯的道:“刘德表兄,阿娇好想好想你呢……”
刘德蹲下身子,轻轻的抱起陈阿娇小小的身子,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问道:“表兄也很想阿娇呢……”
说实话,当初将陈阿娇丢给老爹,真有些残忍。
刘德现在还记得当时陈阿娇死活都拽着自己满地打滚嚎啕大哭的样子。
只是,刘德也没办法,奔丧这种事情,是不能带女眷的。
现在再看到陈阿娇,刘德心里也感觉有些温暖,也觉得有些亏欠,于是,抱着她问道:“阿娇还恨不恨表兄?”
陈阿娇用力的摇了摇头,指着身后道:“义婼阿姐说了,表兄是要做大事的人,阿娇要乖乖的,表兄才会喜欢,所以,阿娇就很乖很乖……”
刘德顺着陈阿娇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义婼娇俏可人的身形出现在了一株柳树之下,朝着他微笑,恰如一幅绝美的风景画。一直跟在刘德身后的义纵一见到自己姐姐,立刻就上前去寒暄。
刘德却不能如此,只能报以一个微笑然后就抱着陈阿娇,朝着窦太后所在的位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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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祖母……皇祖母……快看谁来了……”陈阿娇一接近窦太后所在的营帐立刻就高兴的喊了起来。
听到陈阿娇的声音,窦太后就在宦官们的搀扶下,拄着拐杖,笑着出来,迎接刘德。
不是刘德面子大,也不是陈阿娇面子大,是仓公面子大!
自从刘德从河东归来,向窦太后奉上了仓公后,在仓公淳于意的调理下,窦太后的眼疾虽然没有什么好转,但眼部的酸肿和麻木却是大大的缓解了,对窦太后来说,没什么比让她眼睛舒服更让她开心的事情了。
更难得的是,仓公本人还是有着很深黄老学造诣的文学之士,两者年纪也相仿,理念和观念也差不多,于是,现在仓公淳于意已经是窦太后身边最红的人。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窦太后才会亲自出迎,为刘德造势。
刘德见到窦太后居然亲自出来见他,立刻受宠若惊,跪下来,道:“岂敢劳皇祖母亲迎,孙儿死罪!”
“岂敢劳动皇祖母亲迎,臣等死罪!”已是常山王的刘荣与河间王的刘阏立刻也跪下来。
差距再次出现,刘德能自称孙儿,他们却只能称臣。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尤其是皇室,上下尊卑一旦建立,就再难变动了。
“刘德啊,起来吧……”窦太后微微一笑,然后,又道:“常山王跟河间王也来了啊……都跟哀家进帐中等皇帝渡河吧……”
“诺……”刘德叩首起身,然后,刘荣、刘阏才敢跟着起身。
不是刘荣不愿与刘德一同起身,而是在那刹那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他跪在地上,不敢先于甚至与刘德同时起身。
刘荣心里一惊:“难道是天道?”
但其实不过是秩序,约定俗成,深埋人们心中的秩序力量,使得每一个身处于规则中的人自动自觉的遵守,越是高层,这种影响力越大,约束力更强。
刘荣尽管不愿,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价值观,使得他不敢反抗规则。
刘荣站起身后,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他的皇祖母,那个素来不苟言笑,不倾向任何一个皇孙的大汉太后,此刻居然一手牵着陈阿娇,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弟弟刘德的手上,由刘德躬身搀扶着,走向前方的营帐大门。
“这……”刘荣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凝固了。
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有军方拥戴,百姓倾心,父皇认可,还有东宫的扶持。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他的弟弟,已经是实际上名正言顺的大汉储君,太子殿下。
唯一所欠的,不过是一纸册封诏书一栋太子宫,一座太子别院,一支太子卫队与一个太子的属官系统。
“难道寡人这一生都要仰其鼻息,苟活于其阴影之下,还要顿首顿首,称臣膜拜?”刘荣闭着眼睛,他的心中出现了一个画面:他的弟弟头戴天子冠,身披龙袍,高卧御榻之上,周围大殿长戟林林,甲胄明明,他自己五体投地匍匐在刘德的脚下,高喊万岁,自称罪臣。
“寡人绝不要这样的结局!”刘荣在心中狂吼。
但,他自己也知道,无论他愿意或者不愿意,这都是不可避免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