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苏琯平静道:“户部侍郎叶安和,是我师兄。那本上给陛下的奏折,是我写的。”

“……”对此真相,我先惊后喜。惊的是如此曲折事实,万万没想到;喜的是,他竟敢提出重新丈量全国土地这样的对策,完全就是我所想。然而我们共同的难题是,无法推行,敢想不敢做。

苏琯对我又喜又忧的神态很担忧:“陛下?”

“不要说话,让朕静静!”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再面对他,“好吧,我问你,你写那本奏折,什么用意?”

“用意并非让陛下认同并通过,而是试探陛下对隐田究竟是何种想法。”不足弱冠的少年隐隐有指点江山的气势,“既然陛下并不欲得罪世家,苏琯便认为陛下难以成事,这参与科考入朝为官,对苏琯而言,便无任何意义。”

“所以你觉得朕是个昏君,你不屑给朕做官?”我解读道。

苏琯面上神采若隐若现,难得聚了一缕笑意在眼底:“苏琯准备今日逛几家名店,采买些名家字画,带回老家。不想竟遇着迷路的陛下,更不曾料到陛下竟有更深远打算。是苏琯误解陛下了。”

我活学活用敲了一栗子到他脑门:“原来今日若不是偶然遇见你,我就要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苏琯抬头揉了揉头上的包:“陛下为何非要见到我?”

难道要告诉他,从上京路上第一次见到马车上的他,朕就为他的美貌与气度所折服,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我扭头:“横!”

转过脑袋,透过太傅卧房的窗口,见太傅翻身有醒转的迹象。那姿态之风流俊雅,可谓非世家不出此风仪,完全是不自觉的流露,已臻天然去雕饰的化境。

我心中暗叹口气。数百年的世家,鼎盛之后,兴许会由我一手将其摧毁。然而这附带的风雅,也将化为乌有。太傅于我有师徒之谊,我却要摧毁他滋生的土壤。尤其念及留仙殿里,那本东宫录事簿,点点滴滴的记录,多少是关乎那笔下呆蠢的元宝儿。

……

姜冕自卧榻午睡醒转,慢悠悠起了身,袖口无意识带动书卷哗哗翻过,一卷《素问》医书已翻旧。他坐在榻沿,拿过医书,目光散漫盯在上面,有午后初醒的低落情绪。

“太傅,请洗脸。”

房内陡然冒出一人,他迷惘的神思一清,目中醒了半分,将面前的——端着洗脸水的我望着。

我壮了壮胆,再上前一步,稳稳端着半盆清水再凑近:“学生给太傅打的洗脸水,太傅请洗脸清醒一下。”

放下《素问》,他挽了挽袖子,不太信任地一手探入水中。

我适时道:“太傅放心,调过温水。”

他又望我一眼,意味不明,再垂目,自水中绞了毛巾,整个敷到脸上。半晌,我以为他要将自己闷死时,他终于撤下了毛巾扔进水盆里,眉目重聚精神,彻底醒来,将我狠狠一瞪。

“你怎么在这儿?!”

☆、第58章 陛下还朝日常三二

“太傅辛劳,元宝儿身为学生,理当侍奉榻前。”我谦恭有礼地放下脸盆,抽出一柄篦梳,尊师重道就要做足全套。

然而此人不领情,冷眼看我:“你的奏本批完了?我准你出来了?”

我将一派天真摆上脸,小步凑近:“侍奉太傅,自然比批奏本要紧。一天什么时候都可以批阅奏本,然而太傅一天只午睡一次。”

姜冕半真半假地打量我,虽然神色依旧冷峻,但面上略有松动,从他并未马上骂我的态度可知,似乎此事可以稍微通融。我手持篦梳,期待地看着他。他这才慢吞吞走去窗下桌边,慢悠悠坐下。

窗外垂着梨花,可望回廊。姜冕沐着午后微风与花香,脸色稍霁。我站他身后,替他取下发簪,青丝垂落,被我一手握住,拿篦梳细细梳理。我谨小慎微,生怕拽断他一根发丝,结果是我想多了,其发质之优良,完全不用担心篦梳滞涩,几乎是一梳到底。

男人家竟把头发养得这么好,简直是太羞辱人。我不信,给卷起发梢看看发质最差的地方,寻找半晌不见一根干枯毛躁的发丝。泄气罢手,开始熟练地梳起男子发髻,行云流水般固在了头上,再取发簪定住。看他肩头,一根发丝未落。

姜冕自镜中看了看,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不夸也不骂,起身后,顿时高过我头顶不少。忽然他拿过我手里篦梳,转到我身后,将我按坐凳上,解了我随意拿绳子绑的头发,头绳扔出窗去,落梳发顶,缓缓梳下。

我三年营养不良,发质与他自然无法比。我自己梳头发每次都极其困难,不抹油梳不顺,即便抹油也要梳落一把断发。一般不敢交给旁人替我打理,因旁人把握不好轻重分寸,比自己发蛮力更难以忍受。

所以别人给我梳头发我就很紧张。譬如现在我全神戒备,随时防备头皮被扯疼。

然而防备许久,只觉头上春风拂柳润物无声,全然没有力度一般。我从镜中窥探,见一梳梳过,遇到凝滞的地方便有两指按上发根,使我感受不到一点痛楚。如此一点点打理下来,耗时不少,却是我有记忆以来梳头最轻松舒适的一回。

他给我也挽了一个发髻,自袖中摸出一支他的备用发簪,白玉螭龙簪,与素手相映成辉,缓缓推簪入髻中。

我捧镜照了照,镜里一个公子哥,墨发白玉相得益彰。我抬手摸了摸发簪,入手温润当是良玉,恐怕价值不菲。放下镜子,我回头道:“回宫换了,我就叫人送还太傅的发簪。”

姜冕高冷不屑道:“区区一个发簪有什么值得还,你若不要就扔了吧。”

我哑然,不要就扔了?世家公子果然看不起阿堵物。

他见我呆愣着一张脸,不想看我似的,转身出了房门。

我揉揉脸,把惊呆的模样收了收,赶紧追出门去。见太傅往回廊上走了,我提着一口气望他身影。回廊中间有个岔路口,分别通向院子与书房。我紧张地期待着,见太傅走到岔路口,没有停顿,往通向院子的那端去了……

我心中哀嚎一声,失败了吗?全身泄气抱住廊柱滑下来。就要滑到地上,忽然见太傅身影回到了廊子里,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猫咪,径直往书房那端去了!!

我重新充气,弹跳起来,再抱上廊柱心情则是雀跃万分。

赶紧尾随而上,万一再有变故,我脆弱的心灵恐怕承受不住。

蹑手蹑脚到了书房门口,往里探望,太傅抱着那只白团小猫咪坐在书案前,翻看奏折,再提笔到一张纸条上批语,如此数番。

“还不自己来誊写,莫非要我都替你做了?”太傅头也没抬。

形势按照苏琯规划的预期方向发展,既已有了成效,我便有了底气,推门而入,淡然走到书案边,伸手摸了摸猫咪顺毛,眼睛瞅着姜冕笔下。

“太傅在做什么?”

姜冕将写满字的纸条夹入奏本合上,扔到我这边:“票拟。你自己再誊抄一遍到奏本上,抄的时候用心看看,如何批阅奏折。”

抄作业什么的,简直是太美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