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乾连连点头:“乖孩子,合该如此。”
高展明铺垫已够,心中冷笑一声,终于将话引到正题上:“只是先前堂兄问我,我家中的田地和买卖规模如何,主营何事,我却一桩都答不上来。我昨天找刘大讨要账簿,本想先看看帐,好大致弄个清楚,可刘大说,家里只有公中的账簿,外业的帐,已经几年没有送来了。我想账簿都在舅舅手里,不知舅舅可否拿来给外甥看看?”
唐乾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花了好大力气终于将唐雪哄好了,现在高展明家的外业全是他一手遮天。然而刘大是个精明人,只要他把账簿送来,漏洞百出的账簿一定逃不过刘大的眼睛,因此他为了瞒天过海,想了借口再不将帐拿到高府上来。没了监督,他做事愈发有恃无恐,这些年中饱私囊,把高家的营生吞了七七八八。可是现在高展明要看账本,他怎可能拿出来给他看?
唐乾忙道:“看什么账本,那东西又庞又杂,多少奴才动过,污秽的很,没的污了你的手。你想知道什么,问舅舅,舅舅告诉你便是。”
高展明道:“我想把家中营生都弄清楚,只听舅舅说,怕是听不明白。若能结合账本看,我哪里不清楚,就请教舅舅,总能能全面透彻些。”
唐乾道:“看帐是奴才做的事,你堂堂高家嫡子,别降了自己身份。”
高展明见他说什么也不肯把账本交出来,便转向唐雪,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唐雪。
唐雪犹豫道:“乾儿,你就把帐拿来给明儿看看吧。高子艺有心帮咱们,是好事,若是明儿能在他面前说出些门道来,兴许能挣几分面子。”
唐乾没料到连唐雪都帮着高展明问他要账本,登时有些急了,讪笑道:“我的好姐姐!那些账本又杂又乱,好几箱子东西,运过来都要好些时间。又经传过多少奴才的手,谁知道那些下人身上有没个脏病的,明儿身子原本就弱,若是让他沾上了什么病,你我还不得心疼死!”
唐雪听唐乾这样说,登时又犹豫了:“那……”
高展明忙截住她这糊涂娘的话头,道:“庄子离咱们府上也不远,不过两三柱香的脚程,运几箱账簿子来,用不了多大功夫。正巧现在也午间了,舅舅你命人把账簿送来,我们一起用午膳,想是午膳用完了,账本也该送到了。”
不等唐乾反驳,他忽作惊讶地“啊”了一声,捂着嘴吃惊地看着唐乾,忧心忡忡道:“我先前听学中子弟议论,说我们家的外业一日比一日败了,怕是再撑不了几个月。舅舅,我知道你怕我和娘担心,因此总是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你都自己担着。你再三推脱,不肯将账本送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有人暗中给咱们使绊?生意是不是快做不下去了?舅舅,你可千万别瞒着我们啊!”
唐雪一听此话,立刻也急了:“乾儿,到底怎么回事?”
唐乾没想到高展明竟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没有、没有,明儿,你别听人胡说。”
高展明道:“若没有,舅舅就把账本拿来看看又如何?”
唐雪这回也帮腔道:“是啊,乾儿,你就把账本拿来让明儿看看吧,难得明儿有心。”
唐乾见他们母子连成一气,这下也终于没的推脱了。他犹豫片刻,看了眼惶恐的唐雪和一脸懵懂的高展明,心中默道:这对母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油价米价都弄不清楚,便是把账本拿来,料想他们也看不懂的。既然他们一心要看,拿来让他们看看就是!量他们看不出名堂!便是有什么疑惑,届时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怕不能唬过去?自己如今再三推脱,反倒惹得他们疑心了。
因此唐乾只得道:“既如此,那我就派人去把账本取来给明儿看便是。只是那浊物实在污秽,我再命人送一副真丝手套来,别弄脏了明儿的手。”说罢便起身推开门,招来一个小厮,如此叮嘱一番,那小厮便出去了。
高展明端起茶盏,垂下眼,将自己的笑意隐藏在热茶的氤氲雾气之后。
第九章 下马威
不多久,两箱账本被便送来了。唐乾笑道:“都在这里了。”
高展明打开箱子,拿出一本账册,随意翻了翻,又去拿另一本。
唐乾仔细观察着高展明。高展明根本就没有用心看账本上的内容,而且还时不时皱眉,似乎很苦恼的样子。唐乾心中暗暗嘲笑: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便是你有心看账本,你能看得懂吗?费这功夫让人将账簿子送来,到头来,是黑是白,还不是靠着自己这张嘴随便说?
唐雪稀里糊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见他一副不甚明了的样子,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唐乾,望他能讲解几分。
然而唐乾今日被高展明激得不得不将账簿送来,心里正憋着火呢。他静下心仔细想想,高展明激他的话可谓步步为营,他这个外甥从前可没有这样的心计城府,突然之间说要查账,想必是背后受了什么人的挑唆。那人不是刘大就是高天文,想是对他起了疑心,总之一定是高家那边的人在闹鬼!既然高展明要查,那就让他好好查,必须趁这个机会杀杀他的威风,若不然,指不定以后他还要怎么发作呢!
高展明到后面连账簿也不翻开了,只看账簿的封面。过了一会儿,他将账本放下,悠悠一笑,道:“做了这么多的帐,舅舅真是辛苦了。”
他这话话中有话,唐乾却没能听出他话中的深意,面有得色道:“不辛苦,为了你们娘俩,怎么能说辛苦!”
高展明不紧不慢地捧起茶碗喝了一口,道:“明儿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要请教舅舅。”
唐乾心想,高展明连帐都没看,想是根本看不懂,连如何下手都不知道。他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你只管问,舅舅知道什么,全都告诉你。”
高展明缓声道:“这里的账本,好像不全吧。明儿想问舅舅,余下的账册在哪里?”
唐乾一怔,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了:“什么?”
高展明根本就不用细看账上的内容。他只对了几个数字,就知道这里的帐全是假账。每本账簿的封面上都有起止年月的记载,他方才翻了翻,发现前几年的账本较为详细,一个月至少就有两三本,而近两年来,三五个月的帐都合计在一本簿子上了,而今年的帐则一本都没有!原因很简单,以前唐乾是要把账本送到府上来公检的,因此即使做假账也得做的细致些才是。而这两年,他已经说服了唐雪再不用把帐送来,省下了许多做账的功夫,因此做出来的假账也就粗糙滥制了。
高展明道:“如今已四月了,今年的帐,为何一本都不见?”
唐乾忙道:“今年只过了四个月,账本到年终还要合计一回,是故没有送来。”
高展明道:“寅武三年之前的账簿,一年少说也有二三十本帐,为何寅武三年之后,一年就只有两三本账了?”
唐乾面上一抽,干笑道:“明儿,你平日不理家业,因此不知其中缘故。近两年来,生意愈发难做了,再加之家中困窘,缺乏银子周转,为了保全主要的经营,我和你娘不得不卖了几处产业。田地铺子少了,账簿自然也就少了。”
高展明道:“我们家主要的产业是什么?”
唐乾道:“玉器和银器。”
高展明挑眉:“不是吧舅舅。高家当年分家的时候,为了避免兄弟相争,因此每人分得的营生都是不相冲的。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们家分得的几处经营主要是香料、丝绸,接着才是玉器和银器,如何玉器和银器才成了主业,甚至为了保全玉器和银器的生意,放弃了我们原本最大的外业?”
高家最早就是靠着商贾发家的。高家人所以权势滔天,除了他们在朝堂中占据高位之外,还因为他们的经营涉及全国主要产业。安国公主管全国盐业,光这一块,就足够他吃上几辈子。而高元青生前分得的则是几处奢侈昂贵物的生意,香料、绸缎、金银器文玩全都有涉及。而在汝南的参宁侯高元兰则坐拥数处矿产,可开矿铸铜,亦是富甲一方。天下人的营生都握在高家手中,他们又怎会不权及至尊?
这下唐乾笑不出来了。高元青死的时候,高展明只有一岁。高元青一死,他们家就落败了,几处经营被高家兄弟们以“暂管”的名义收去,至今也未归还。另有不少人与他们竞争这些生意,生意的规模也被迫缩小了不少。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高元青留下的产业已从涉足全国缩减为只有京畿附近的一块,他们家每年的收入也是十分可观的。可是这些事情高展明并不清楚,唐雪是个糊涂人,自己都弄不清楚,更何况教导儿子?她一直以为家中不缺钱,在唐乾接手之前,她就已经被不少人骗去了许多产业,唐乾一来,将她哄得不知天上人间,就把所有事物都交给唐乾打理了。
唐乾一直以为,高展明连家中做什么营生都不知道,没想到高展明竟然都清楚!可他如果从前就清楚,也不会任自己胡作妄为到今日,想必他也是最近才知晓这些事的。
唐乾恨得咬牙切齿:还会有谁?高展明必定是受了高家那些人的教唆,才会布下这个局来查他!该死的高家人!他们唐家和高家结亲,他没沾上光大富大贵也就罢了,如今好容易弄些银子,高家的那些混账竟然还教唆高展明来翻他的底!
然而唐乾虽然恼恨至极,面上却半点也不敢露,只道:“明儿,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高展明冷笑道:“是谁教我的又有什么要紧?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
唐乾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明儿,这话说假也不假,只是那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么多年过去,天下的形势早已变了,香料、丝绸等生意实在难做,近年来更是有不少人与我们争利,就说香料生意,最近京中风头最盛的香料铺子是恒源香铺,已挤得我们难以再把生意做下去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不得不弃军保帅啊。”
又道:“明儿,你是不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拨,才来质疑舅舅?舅舅这些年,为你们娘俩劳心劳力,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生意经营不善,是舅舅的责任,舅舅也心怀愧疚,可你若是质疑舅舅的心意,那可叫舅舅太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