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多年,他们都长大了。
“虽然像阳……子虚子说的一样,齐国并非一败涂地。但此番中行氏丢失重地,范氏与邯郸不仅无所作为,还曾放纵卫人攻我,都有败军之罪,与之相比,赵氏的大胜却是实打实的。其中你夺濮南,截断齐人粮道,生擒齐国公子阳生的名声,也已经传遍新田了罢。诸卿及其子嗣孙辈们肯定会更加忌惮你,我之所以为你在鲁国争取多封,也是因为诸卿掣肘,你归国之事,少了一年半载恐怕难以操作实现。”
难得见到赵鞅这个镔铁般的男人露出柔软的一面,无恤微微一愣,尽量不让这身体自带的情绪左右自己,他稽首而拜,话语诚恳:“小子省得,所以虽然忧心烈烈,载饥载渴。但我戍未定,靡使归聘。我能等,只要父亲与我一西一东合力,就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赵鞅欣慰:“善,你能这么想便好,只望下次,吾等能够在赵氏的晋阳新宫里相见……还有你的阿姊,可是想你得紧了!”
……
等赵鞅车驾驶离,赵无恤将上马返回时,那辆安车上的“乌有先生”却过来拉住了他的马。
“先生有事?”
阳虎因为毁容断了自己后路,已经得到赵鞅信任,“彼能窃,我能守!”晋国中军佐自信心极强,甚至都不派人监视阳虎,以显示自己并无疑心。
但赵无恤却没这份自信,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回到这个时代是某种“使命”,可另一方面,却又怀着一颗普通人的谦逊,并不敢小觑这时代的智者和奸雄。
比如眼前这只毁容的猛虎,他身材高大,站在马下,却几乎能与赵无恤比肩!
这个狠人,当初无恤之所以能阴了他一手,也是借了鲁国内的形势吧,怎能不留着一份小心。
亲手养大的鹰隼,还得放着它啄眼呢!
阳虎道:“君子,就此别过,但还请听我一言,君之大敌不在国门之外,而在萧墙之内!”
“哦?先生指的莫非是三桓。”
这个无恤自然清楚,齐国刚刚经历了大败,又遇到了伤寒,数年之内恐怕都得舔着伤口,无法威胁到西鲁。外寇一去,那按照鲁国的惯例,内乱就要开始了。
三桓之所以能让他将手伸到须句,安插冉求,一方面大概以为冉求乃是孔子之徒,属于可争取的。另一方面,多半还是因为忌惮赵鞅的威势,等赵鞅回去后,便要忙着处理主邑迁徙晋阳一事了,隔着太行山千里迢迢,欺软怕硬的三桓少不了想压制削弱身在东方的无恤。
他因为在对齐战争里风头太劲,再玩合纵连横,各个击破之策已经不太好操作了,无恤很可能会面临三桓合力排外!
阳虎却摇头道:“三桓只是鸡犬,何足道哉?他们手下的谋主里,少正卯只是个跟风投机的口舌之辈,公敛阳也是个为孟氏守户的阍人,都不足为虑。”
“那你让我提防谁?”
哪怕隔着青铜面具,无恤也能看到阳虎咧嘴露出的噬人微笑,他将要说出的答案也已然猜到。
“山有两虎,必有一伤,我说的正是孔丘,孔仲尼!”
……
“司寇在鲁国最大的敌人,是孔丘。”
说了这句话后,阳虎便开始晓有兴致地观察赵无恤的表情。
赵无恤口口声声说要归国,这没错,可以阳虎对这位小君子的了解,他一贯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等待的不是晋侯和诸卿的赦令,甚至不是赵鞅的提携帮忙,而是想要在鲁国建立自己的势力,最终借兵势归国!
至于孔丘的目的阳虎更清楚,他要在鲁国强化君权,推行礼乐,恢复古旧的周礼,可这样一来,就绕不开心怀窃西鲁之志的赵无恤。
俩人都是意志坚韧者,但他们的宏愿天然冲突。
阳虎最清楚不过,这是权力的游戏,这是窃国大盗与礼乐维系者的较量,不当赢家,就只能变成丧家之犬!
没有中庸的道路可走!
郓城会面上的冲突和不欢而散,阳虎已经听说了,这只是先兆,可惜当时他正忙着划破自己的脸不能亲临……总之,哪怕以后身处晋国,他依旧很期待自己所“栽培”的两个人相斗一场。
可惜不能亲眼见到,他期待从赵无恤脸上看到愕然,看到犹豫。等与孔丘彻底敌对后,俩人过去的谈笑风生,相互吹捧将变为讽刺的笑话,而那些在为赵无恤做事的孔门弟子们,又将何去何从?
背叛,窘迫,厮杀,这些遭遇又岂止他经历?
可让阳虎失望的是,赵无恤却只是沉默可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我知之!”